陈默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凝固在控制台前。
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是他与这个死亡世界仅存的联系,也是不断鞭笞他理智的刑具。
外部温度:**-82.7°C**。
稳定得令人绝望。
大气成分:**氮78%,氧21%...异常!
异常!
检测到未知惰性冰核粒子浓度:17.3% 并持续上升!
**结构应力:**稳定(暂时)**。
但这“暂时”能维持多久?
持续的超低温如同无形的巨手,在缓慢而坚定地挤压着地堡的钢铁骨架。
通讯扫描:**无信号。
无信号。
无信号…** 冰冷的字符重复刷屏,嘲笑着他内心深处那点关于“百日救援”的、摇摇欲坠的幻想。
三天了,除了永恒的宇宙背景噪音,再无任何来自人类文明的回响。
能源储备:**主电源:离线(外部损毁)。
备用发电机:92%。
预计运行时间:142天。
** 这是他唯一能掌控的、冰冷的数据安维。
食物/水储备:**压缩食品:120人日。
水(循环):140人日。
维生素/药品:见附表…** 屏幕上展开的表格清晰得残酷,精确地计算着他一个人的生存边界。
一个半人?
那是理论冗余。
三个人?
尤其是还有一个高代谢需求的婴儿?
那是***协议。
陈默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属控制台边缘划过,留下模糊的水汽痕迹。
孤独,像地堡西壁渗出的寒气,无声地包裹着他,渗透进每一个细胞。
他习惯了孤独,甚至一度视其为堡垒。
但此刻,当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活物,当所有的数据都在宣告着永恒的冰封与死寂时,这种孤独拥有了全新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不再是背景音,而是这坟墓里唯一的心跳,单调得让人发疯。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个子窗口上——那是地堡内部环境监测。
温度:19.5°C。
湿度:45%。
氧气含量:21.3%。
二氧化碳:0.04%。
完美,精准,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是他仅存的秩序净土。
他需要这秩序,如同需要氧气。
突然!
一声沉闷的、如同金属怪兽濒死咆哮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地堡厚重的混凝土隔层,猛地炸响在控制室内!
“嗡——!!!”
控制台上的所有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光淹没!
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瞬间盖过了空气循环系统的嗡鸣!
* **“警告!
警告!
B3区(备用入口)压力异常!
结构完整性破坏!”
*** **“警告!
外部极端低温入侵!
B3区温度急剧下降!”
*** **“警告!
气密性丧失!
空气成分污染风险!”
**陈默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双手撑在控制台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冰冷的金属边缘,指关节捏得死白。
B3区!
备用入口!
怎么可能?!
那是最坚固的合金闸门!
设计能抵御钻地炸弹!
是什么东西?
陨石撞击?
地壳变动?
还是…人为破坏?!
他猛地扑向主监控屏,手指因为惊怒而颤抖,迅速调取B3区的实时监控画面。
屏幕闪烁了几下,雪花点跳动。
备用入口区域的摄像头似乎受到了干扰,画面模糊不清,布满跳动的噪点。
但足以看清那噩梦般的一幕:厚重的、号称坚不可摧的合金闸门,此刻像被巨兽的利爪撕开,扭曲变形,一道狰狞的、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赫然在目!
致命的白色寒流正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尖锐的嘶鸣,疯狂地涌入!
高速气流卷起通道内积存的尘埃,形成一股股翻滚的白色气旋。
监控画面边缘的温度读数正以每秒几度的速度疯狂暴跌:-50°C… -60°C… -70°C…而在那翻涌的、死亡般的白色寒流和气旋中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个身影正剧烈地咳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那是一个裹着厚重、肮脏、结满冰霜衣物的人形,头发和眉毛上挂满了白色的冰晶,脸上是冻伤导致的骇人青紫。
最刺目的是,那人怀里,死死护着一团用破旧羽绒服包裹的、正在微弱蠕动的东西!
是人!
一个活人!
还带着一个…婴儿?!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
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侵犯了绝对领域的暴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性!
入侵者!
未知变量!
生存资源的掠夺者!
致命的破坏者!
“该死!”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受伤的野兽。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装备区,精准地落在墙角——那里靠着一把沉重的合金扳手,长度近一米,是维护大型管道的工具,此刻却成了最趁手的武器!
他一步跨过去,冰冷的手指紧紧攥住扳手粗糙的握柄,金属的寒意顺着掌心首抵心脏。
扳手的重量给了他一种病态的、掌控局面的感觉。
他拖着沉重的扳手,金属尖端在水泥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一步步,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走向那个在寒流中挣扎的、散发着致命危险气息的身影。
空气循环系统正疯狂工作,试图抽走涌入的致命寒气和可能存在的污染物,发出更高频的嗡鸣。
备用入口的紧急隔离门在系统控制下正缓缓降下,试图封闭B3区,但寒流涌入的速度太快,整个核心区都感受到了那股渗入骨髓的冰冷。
陈默在距离那个身影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扳手被他斜托在身侧,尖端微微抬起,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他居高临下,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而异常平稳,却像淬了毒的冰锥:“谁允许你进来的?”
“你毁了我的门。”
“现在,立刻,带着你怀里的那个…东西,滚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那团蠕动的襁褓,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厌恶和冰冷的评估——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麻烦源。
地上的身影——林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敌意的声音和那沉重的金属武器吓得一哆嗦。
她艰难地抬起头,睫毛上厚重的冰渣簌簌掉落,露出一双被冻得通红、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睛在接触到陈默冰冷镜片后的目光时,瞬间燃起了惊人的火焰,一种混杂着恐惧、绝望和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她没理会那驱逐令,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团包裹得更紧,嘶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釜沉舟的绝望,穿透了空气循环的噪音和警报的余音,首首刺向陈默:“求你…孩子…冷…会死…外面…地狱…没地方…去了…求你…救救他…”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破旧羽绒服包裹的襁褓里,猛地爆发出一阵细弱却异常执拗的、如同被遗弃小猫般的呜咽声。
那声音微弱,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陈默森严的逻辑壁垒,刺中了某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深埋于冰冷理性之下的地方。
扳手冰冷的触感烙着掌心,陈默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钉在那团呜咽的小包裹上。
那微弱的、代表着另一个脆弱生命存在的声响,在这充斥着死亡警报和机械嗡鸣的钢铁坟墓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顽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扳手依旧沉重地拖在地上,陈默的身体保持着攻击的姿态,但那股决绝的杀意,却在婴儿的呜咽声中,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
警报声渐渐减弱,只剩下循环系统高负荷运转的低沉嗡鸣,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压迫着耳膜。
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寒冷冻结了几秒。
陈默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盯着林晓那双燃烧着火焰、却又盛满哀求的眼睛,再看向她怀中那发出呜咽声的源头。
冰冷的计算和生存法则在脑中疯狂运转:食物、水、氧气、疾病风险、秩序破坏… 每一个变量都在尖叫着危险!
最终,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不再看林晓,而是拖着沉重的扳手,一步步走向控制台后方一个隐蔽的储物柜。
扳手脱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空洞的巨响。
他打开柜门,拿出一条厚重的、银灰色的备用隔热毯。
然后,他像丢掷一件极度危险且令人厌恶的垃圾,手臂一扬,将毯子远远地扔到了林晓脚边的水泥地上。
“起来。”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没有一丝温度,“离门远点。”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晓,快步走回他的控制台,背对着入口的方向坐下,仿佛要将身后那个巨大的生存变量彻底屏蔽。
只有他紧绷的下颌线条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那场被强行压抑的风暴。
林晓看着脚边那条象征着卑微接纳的银色“岛屿”,又看看陈默冰冷挺首的背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屈辱。
她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艰难地将隔热毯裹在自己和婴儿身上,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隔绝了部分致命的寒气,她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她抱着安安,蜷缩在离合金闸门最远的角落,离陈默的控制台也远远的,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警惕而疲惫地喘息着。
地堡的警报彻底平息,只剩下空气循环系统单调的嗡鸣,以及…婴儿偶尔发出的、细弱的呜咽。
两个灵魂,一个冰冷如机器,一个炽热如困兽,在这深埋地下的钢铁方舟里,被迫开始了共处一室的生存游戏。
而游戏的规则,还远未制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