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玻璃上,像一串串冰冷的珠子断了线,噼啪作响。餐厅里,最后一点昏黄的光也被抽走,只剩下我和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服务生礼貌又带着点怜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我们真的打烊了。”
我动了动早已僵硬的脖子,视线落在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
一杯早就冷透的咖啡在我指尖底下,杯壁凝满水珠,冰冷黏腻,像一条死去的鱼。
手机屏幕在昏暗里突兀地亮起,白光刺得眼睛生疼。
一条短信,来自施泽宇。
只有两个字,像两枚烧红的铁钉,狠狠烫进我的视网膜里。
腻了。
感觉心脏猛地往下一坠,像是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
我能明显的感觉到喉咙里像是堵着硬块,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的痛感,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痛,缓慢地、沉重地碾过每一根骨头。
连呼吸都变成一件费力又多余的事情。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滂沱大雨里扭曲变形,五光十色的光晕被雨水搅成一团模糊的、肮脏的调色盘。
真吵啊,这雨声。
我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一头扎进外面喧嚣又冰冷的世界里。
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瞬间就湿透了单薄的衬衫,布料紧紧黏在皮肤上,冷得刺骨。
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砖上,好几次都差点崴倒。
好久之后,眼泪终于失控地滚出来,滚烫的,混着冰冷的雨水一起往下淌。
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像灌满了铅,再也抬不动一步。
眼前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招牌,惨白的光线在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个冰冷的、小小的避难所。
我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玻璃墙滑坐到湿漉漉的地面上,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钻进骨头里,我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世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太累了,也太疼了,只想把自己蜷缩进这个小小的角落,就让黑暗和雨水彻底把我淹没。
不知道哭了多久,混沌的意识里,感觉到那铺天盖地的雨声似乎小了一点。头顶上方,雨水砸落的噼啪声被隔绝了。一种奇异的、温暖的干燥感笼罩下来。
我迟钝地、带着满脸狼狈的泪痕抬起头。
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稳稳地撑在我的头顶,隔绝了外面冰冷的世界。握着伞柄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视线顺着那只好看的手向上移,撞进一双眼睛里。
他微微弯着腰,穿着挺括的深色风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
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薄,但此刻微微抿着,透出一种温和的专注。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颜色是温润的浅褐色,像秋日里沉淀下来的琥珀,此刻正安静地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探寻,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雨很大,”他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雨幕,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流过卵石,“坐在这里会着凉。”
他递过来一样东西。
不是纸巾,而是一个纸杯。袅袅的热气从杯口冒出来,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凝结成一小团白雾。一股浓郁甜暖的、带着可可特有香气的味道,瞬间钻进了我的鼻腔。
是热可可。
我茫然地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饮料,又看看他,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视线模糊一片。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狼狈和沉默,只是保持着那个递过来的姿势,耐心地等着。雨水顺着他伞的边缘滑落,在他干净的风衣肩头留下几道深色的水痕。
“回家吗?”他又问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家?那个曾经被我和施泽宇叫做“家”的冰冷公寓?胃里猛地一阵抽搐,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凉。
我下意识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但很坚决,那个地方,现在回去,只会被更深的窒息感淹没。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抗拒,没有追问,那只握着热可可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我冰冷潮湿的手指。
“至少,先暖暖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力量。
指尖终于触碰到纸杯温热的杯壁,那点真实的暖意,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指尖窜上来,短暂地驱散了一点骨髓深处的寒意。
我迟疑着,接了过来。滚烫的温度透过纸杯熨帖着掌心,驱散了那几乎冻僵的麻木感。
我小口地啜饮了一下,甜腻温暖的可可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虚假的慰藉。
他依旧撑着伞,站在我旁边,高大的身影替我挡开了侧面吹来的冷风。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远处雨幕中模糊的霓虹,仿佛在耐心地等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是一种近乎冷峻的线条,与他刚才递来热饮的温和举动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雨势渐渐小了,从狂暴的倾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我手里的热可可也喝掉了一大半,身体里终于有了一点暖意,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只剩下一种沉重的疲惫。
“谢谢你的可可。”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他这才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不客气。”停顿了一下,他问,“有地方去吗?今晚。”
我摇摇头。
朋友?这个时候,实在不想把自己的狼狈摊开给任何人看。
酒店?那个念头只一闪就熄灭了,空荡荡的酒店房间只会放大此刻的孤独。
他似乎思忖了片刻,然后从风衣内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质卡套,动作从容不迫。
他抽出一张名片,用指尖捏着,递到我面前。
名片是简洁的深蓝色,上面印着银色的字体。
林修白 主治医师
仁和医院 神经外科
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我住的地方不远,”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有间客房一直空着。很安全。”
他的目光坦然地迎着我可能存在的疑虑,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清澈,“至少,比淋雨坐在便利店门口要好。”
神经外科医生?林修白。这个名字很干净,带着点书卷气,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像——冷静、专业、带着一种疏离的可靠感。
我看着名片,又看看他平静的脸。
一个陌生人,还是一个医生……理智告诉我这很荒谬,很危险。
但此刻,那杯热可可的暖意还残留在胃里,身体深处的疲惫和寒冷叫嚣着需要一个干燥温暖的角落。
更重要的是,他眼神里那种纯粹的、近乎漠然的平静,奇异地消解了我的防备。
一个刚刚失恋、在雨夜里哭得像个傻子的人,在他眼里,大概只是一个需要处理的“情况”而已,如同他手术台上的一例病例。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麻烦你了,林医生。”
他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很轻微,但我捕捉到了。
“我的车停在对面。”他示意了一下方向,然后撑着伞,等我慢慢从湿冷的地上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一只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肘部,隔着湿透的衣袖,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和力量。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稳稳地托着我,将伞的大部分空间都让给我,自己半个肩膀露在飘进来的细雨中,引着我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子内部是干净整洁的,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皮革的味道。
他替我拉开副驾驶的门,等我坐进去,才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暖气很快送了出来,驱散着车内的湿冷。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清冷。
一路无话。
只有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发出单调的声响。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城市光影,感觉像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从一个冰冷的绝望深渊,被一只偶然伸出的手,拉进了一个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安静的空间里。
他的公寓在市中心一个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安保严格。
房子很大,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调,线条干净利落,一尘不染,像杂志上展示的样板间,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客房在那边,”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浴室里有干净的毛巾和浴袍,都是新的。厨房在左边,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饿了可以自己热。” 他的交代简洁明了,如同手术前的医嘱,“好好休息。”
他把我带到客房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指了指方向。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的主卧。
背影挺拔,脚步无声,很快消失在门后。
客房的布置也延续了整体的风格,简单到近乎空旷,但床品柔软干净,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气息。
浴室里果然放着一套全新的、连吊牌都没拆的浅灰色浴袍和毛巾。
我把自己泡在温热的水里,感觉冻僵的四肢和灵魂都在一点点复苏。
换上柔软干燥的浴袍,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被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包裹着。
窗外,雨还在下,但敲打玻璃的声音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黑暗和寂静中,施泽宇那条冰冷的短信腻了又鬼魅般地浮现在脑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蜷缩起来。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头。但这一次,沉沉的疲惫终于压倒了尖锐的痛楚,意识在温暖的被窝里渐渐模糊,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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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白成了我溺水后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那晚之后,我厚着脸皮在他的客房住了下来。
他没有催促我离开,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相反,他提供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安静的陪伴。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整日蜷缩在客房那张宽大的沙发里,看着窗外光影变幻,从日出到日落。
脑子里反反复复播放着和施泽宇的片段,从最初的甜蜜,到后来的争吵、冷战,最后定格在那条刺目的短信。胃里时常翻江倒海,吃不下任何东西。
林修白似乎很忙,医院的工作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
但他总是准时。每天傍晚,几乎在我饿得胃开始隐隐作痛的时候,门外就会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
接着,是塑料袋窸窣的声音。
他会提着简单的食材回来,通常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偶尔会有一小份包装精致的肉类。
然后,厨房里便会响起规律而从容的声响——水流的哗哗声,切菜时刀刃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油锅轻微的滋啦声。
他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精准和效率。很快,食物的香气便会从门缝里弥漫进来,驱散屋里的清冷。
他从不问我喜欢吃什么,但他端进来的东西,总有一种奇异的熨帖感。有时是一碗熬得软糯喷香、点缀着碧绿葱花的鸡丝粥,暖融融地滑进空荡冰冷的胃袋。有时是一小碟清爽开胃的凉拌三丝,酸酸辣辣,能勉强勾起一点食欲。分量都不大,刚好够我吃完而不至于反胃。
“趁热。” 他总是这样简短地说一句,把碗碟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然后便转身离开,留给我一个安静的进食空间。
他不会坐在旁边看着,也不会试图搭话安慰。那种沉默的尊重,反而让我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我的精神状态糟透了。
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却常常被噩梦惊醒。有时是施泽宇冷漠的脸,有时是空无一人的餐厅,有时是冰冷的雨夜。醒来时一身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有一次,凌晨两点多,我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心悸得厉害,喉咙发干,摸索着想下床倒杯水。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就在我虚弱地喘着气时,客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只敲了两下,很轻,带着一种克制的询问意味。
“进……” 我的声音嘶哑无力。
门开了。
走廊的光勾勒出林修白的身影,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微乱,显然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里面是温热的清水。
他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和扶着墙壁的手上。“做噩梦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睡意,只有一种沉稳的穿透力。
我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才感觉缓过一口气。
“喝点水,坐下。”他的语调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令人信服的指令感。
等我依言在床边坐下,他才走进来,动作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披在我因为冷汗而微微发抖的肩上。
他没有追问噩梦的内容,只是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声的安全感。
房间里只有我小口喝水的声音和他平稳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等我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他才开口,声音很轻:“需要安定吗?我有处方,低剂量的。”
我摇摇头。我不想依赖药物。
他点点头,没有坚持。“那试着躺下,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他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低沉而平缓,“我就在外面。”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窗边,动作轻缓地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外面城市的微光彻底隔绝。
房间里陷入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然后,他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躺回床上,裹紧带着他气息的薄毯,这一次,黑暗中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恐惧。
门外,客厅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然后是沙发坐垫被压下的细微声响。他真的没有回主卧,就在客厅里守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安心和酸楚,悄然漫过冰冷的心房。
我闭上眼睛,听着自己渐渐平稳的呼吸,第一次在没有噩梦的惊扰下,重新沉入睡眠。
日子就这样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滑过。
林修白像一座沉默的山,稳定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他给予空间,也提供恰到好处的支撑。他不探究我的伤口,只是用行动一点点缝合着它。
我脸上的笑容依旧很少,但蜷缩在沙发里的时间变短了。
我开始尝试整理自己,走出那间客房,在阳光好的下午,坐在客厅宽敞的落地窗边,翻看他书架上那些我看不太懂的厚重医学书籍。
他偶尔下班早,会看到我坐在那里,也只是微微点头,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厨房里他忙碌的身影,深夜递来的那杯温水,清晨放在餐桌上的温牛奶……这些微小的、持续的暖意,像细密的针脚,无声地编织着一张温柔的网,托住了我不断下坠的灵魂。伤口依然存在,但那股撕心裂肺的痛,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安稳的力量所包裹、安抚。
我甚至开始模糊地想,或许……这样也好。就这样,慢慢地,让时间把那个叫施泽宇的名字,连同那场冰冷的雨,一起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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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时光,像指间的流沙,悄无声息地溜走。伤口被林修白不动声色的温柔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痂,虽然轻轻一碰还是会疼,但至少不再时刻淋漓地淌着血。
我甚至开始笨拙地学习烹饪,试图回报他一丝一毫——虽然成果往往惨不忍睹,他只是默默吃完,从不评价。
直到那个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客厅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暖意。
我正笨手笨脚地试图把一盘炒得有点焦的青菜端上餐桌,林修白坐在沙发那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医学期刊,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突然,一阵急促又沉重的拍门声,像鼓点一样毫无预兆地砸碎了室内的宁静。
砰!砰!砰!
那声音粗暴、焦躁,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震得门板都在嗡嗡作响。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差点滑脱,心脏也跟着那突兀的巨响猛地一缩。
林修白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像手术刀划开空气,精准地投向门口的方向。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拍门声还在继续,更响了,伴随着一个嘶哑变调的男声,穿透厚重的门板,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薇薇!苏雨薇!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求你了,开门听我解释!薇薇!”
是施泽宇!
那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我的神经,一瞬间,所有被刻意压抑、用时间小心翼翼覆盖的冰冷画面,那些餐厅的等待、雨夜的绝望、短信的刺痛,全都呼啸着冲破了薄痂,鲜血淋漓地摊开在眼前。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刚刚吃下去的晚餐似乎要顶到喉咙口,我脸色煞白,端着盘子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修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期刊,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没有看我,视线依旧锁在震动的门板上,薄薄的镜片反射着冷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门外,施泽宇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又卑微:“我错了!薇薇!我真的错了!那都是气话!我不能没有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开门啊!”
那一声声“薇薇”,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愤怒、委屈、还有一丝可耻的、连自己都唾弃的心软,像肮脏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盘子终于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青菜和油污溅了一地。
我像是被这声音惊醒了,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下意识地看向林修白,像溺水的人寻找唯一的浮木。
林修白终于站起了身。
他动作从容不迫,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污渍,他绕过沙发,脚步无声地走向门口,那背影挺拔依旧,却透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像平静海面下骤然涌动的暗流,无声,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他没有直接开门。
客厅侧面墙壁上,嵌着一整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平时黑着屏,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大理石。
此刻,林修白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薄如卡片般的遥控器,指尖随意地点了一下。
嗡——
屏幕瞬间亮起,发出幽蓝的光。上面清晰地分割成十几个小方块。
是监控画面。
每一个画面,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施泽宇的公寓。客厅、卧室、厨房、甚至……卫生间。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个画面上,那是施泽宇的卧室。
整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放大的、偷拍的、各种角度、各种场景……全是我的脸!我在街边等车的侧影,我在咖啡馆看书的背影,我在超市挑选水果的瞬间……甚至还有几张,是几个月前,我和施泽宇还在一起时,他为我拍的、我以为只存在他手机里的亲密合照!此刻也被打印出来,钉在那面令人作呕的“照片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