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狮头之秘凌晨五点的旧城,雾气像没拧紧的酱油瓶,一股咸腥。
陆醒把电动车停在祠堂外的石狮旁,车灯没关,照出她呼出的白气。她穿外卖制服,
背后“极速达”三个字被汗水晕开,像一条正在融化的龙。祠堂里,
高桩的杉木还留着昨夜雨水的味道。她把外卖箱平放在供桌上,
掀开盖子——一颗斑驳的狮头,额上“陆”字金漆掉了半边,像被谁啃过一口。
狮眼是两颗玻璃球,蒙着灰,却死死盯着她。“再看,就把你睫毛刷翘。”陆醒低声说。
她脱掉外套,里面是洗到发白的狮队T恤,胸口绣着“1987”。
那是父亲第一次夺冠的年份,也是母亲第一次被拦在祠堂外的年份。高桩五层,每层一米八。
她赤脚踩上第一层,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第二层,木板吱呀一声,像老人的叹息。第三层,
她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和祠堂鼓点一模一样。突然,一束手电光劈开黑暗。“谁?
”爷爷的声音像锣,震得梁上灰簌簌落。陆醒僵在第三层,左脚悬在半空。
狮头在箱子里微微晃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自己跳出来咬人。爷爷站在光里,
背驼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手里却提着那把铜锣——她小时候偷敲过一次,被他罚跪三天。
“我……来送外卖。”陆醒撒谎时,脚尖下意识抠紧木板。“祠堂没点外卖。”爷爷走近,
手电扫过外卖箱,停在狮头上。玻璃眼珠反射出两束冷光,像在对峙。陆醒深吸一口气,
从第三层跃下,落地时膝盖发出清脆的“咔”。疼,但她没皱眉。爷爷没说话,
只是用锣槌指了指狮头:“它饿了。”“什么?”“饿。”爷爷重复,
“饿了一百年的女人味。”陆醒愣住。爷爷弯腰,把狮头抱出来,动作轻得像抱婴儿。
他转身走向后院,背影在雾里一点点淡去,只留下一句话:“要么让它吃饱,要么让它饿死。
你选。”陆醒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声突然乱了节奏——咚、咚咚、咚。她低头看脚边,
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泛黄红纸,上面墨迹新鲜:“传男不传女,违者逐出族谱。”落款是昨天。
雾更浓了。电动车灯闪了两下,自动熄灭。黑暗里,只剩下狮头玻璃眼珠反射的微光,
像两颗不肯闭眼的星星。2 第二章 灯油传情祠堂的灯油在奶奶手里转了三圈,
终于还是落在陆醒的掌心。油是去年冬至熬的,混了木犀花,灯芯一抖,香味就顺着屋脊爬。
奶奶把铜灯放在神案上,背对列祖列宗,也背对陆醒,声音低得像在跟影子说话。
“我十六岁那年,也套过狮头。”陆醒以为自己听错。奶奶姓陈,嫁给爷爷后,
族谱上只留一个“陆陈氏”。她连名字都隐了,怎么可能碰过狮?奶奶抬起右手,
食指缺了一截——旧伤被皱纹藏得很深。“那晚我偷上高桩,鼓点一乱,
狮嘴咬住了我的指头。你爷爷把我背下来,血滴在狮舌上,像给它点了睛。
后来他们说我坏了规矩,狮头再不准女人碰。”陆醒喉咙发干。她第一次发现,
奶奶的指甲缝里嵌着灰蓝色的碎布,金丝在灯光里闪,像极夜里的一线江。
神案上的旧照片忽然“啪”一声倒下。玻璃裂出长缝,正好把爷爷年轻时的脸劈成两半。
奶奶弯腰去扶,腰骨发出脆响,像老鼓槌敲破鼓面。“阿醒,”奶奶的声音这回对着她了,
“规矩是人写的,字也会褪色。”祠堂外,晨雾被摩托马达撕破。陆醒回头,
看见父亲站在门槛,左手提着医院CT袋,右手拎着外卖制服——她的制服。
父亲的嘴角在抖,像憋着一句来不及说出的台词。“组委会来文件了,
”父亲把一张红头纸递到灯下,“醒狮大赛,今年加新规。”纸角还带着打印机的温度。
陆醒垂眼,编号一栏写着:粤非遗〔2024〕17号。奶奶的手突然覆在她手背上,
指尖冰凉。“读下去。”奶奶说。陆醒吸了一口气,
声音在祠堂的梁上撞出回音:“……为确保传统本色,参赛举狮人须为男性。
”灯芯“啪”地爆了个花。奶奶指甲里的灰蓝碎布,无声地落进陆醒掌心,
像一片不肯落地的木棉花瓣。
3 第三章 族谱风波粤非遗〔2024〕17号文件贴在祠堂门口,像一张崭新的讣告。
浆糊还没干,纸角被风掀起,发出“噗噗”的声响,仿佛有人在暗处鼓掌。天刚亮,
祠堂外已围满街坊。有人端着肠粉,有人提着鸟笼,手机镜头齐刷刷对准红头文件。
“陆家这回难了,独生女怎么顶?”“听说老陆昨晚又进了医院,啧啧。
”议论声像一群麻雀,啄得陆醒耳膜发疼。她站在人群最后,
手里攥着那张被父亲揉皱又摊平的外卖制服。制服胸口,“极速达”三个字在她指缝间扭曲。
爷爷不在现场。父亲站在石阶上,左手缠着绷带,右手拿着那张CT袋,
袋口露出半截诊断书:韧带陈旧撕裂。“各位叔伯,”父亲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陆家今年……弃权。”人群炸开锅。“弃权?百年招牌不要了?”“老陆糊涂,
让闺女上不就行了?”“新规白纸黑字,你瞎?”陆醒抬头,看见祠堂屋脊上的琉璃狮子,
正张着嘴,像在笑。她往前一步,刚要开口,人群突然分开。堂兄陆骏嚼着口香糖,
拎着一只崭新的狮头走来。狮头漆面亮得晃眼,额上烫金“骏”字,像一枚嚣张的印章。
“各位,”陆骏把狮头高高举起,“陆家没弃权,我顶。”狮头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陆醒认得——那是赞助商提供的“联名款”,玻璃钢材质,轻得不像话。
父亲皱眉:“你根本不会高桩。”陆骏耸肩:“我可以学。反正有教练。”他身后,
一个穿运动套装的男人点头哈腰,胸口挂着“极速醒狮培训中心”的牌子。
陆醒心里“咯噔”一声。她转身往祠堂里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祠堂内,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一只打开的樟木箱。箱里,一只旧狮头静静躺着,
右耳缺了半块,左眼玻璃珠裂成蛛网。那是父亲当年夺冠用的“老伙计”。爷爷抬头,
目光像两枚钉子。“阿醒,”他声音低沉,“你走吧。越远越好。”陆醒站在门槛,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祠堂深处,像一条不肯回头的路。“我不走。”她说。
爷爷从箱底抽出一张发黄的纸,啪地拍在案上。“那就按规矩来。”纸上,
毛笔字苍劲:“陆氏狮头,传男不传女。违者,逐出族谱。”落款:陆德山,1923年。
陆醒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爷爷,您忘了,”她指着纸角,“这里还有一行小字。
”爷爷一愣,凑近看。在“传男不传女”旁边,有人用极细的笔添了一句:“若女能舞狮,
即为传人。”墨迹淡得快看不见,却分明是奶奶的笔迹。屋外,风把红头文件吹得猎猎作响,
像一面即将被撕碎的旗。4 第四章 外卖女团报名表像一张车票,终点却写着“无名”。
陆醒在“参赛人姓名”一栏停笔,墨点晕开,像一滴来不及擦的泪。
她最终写下“陆行”——行者的行,也是醒狮的醒。她把表格塞进快递信封,
收件人:凤城市女子醒狮邀请赛组委会。信封背面,她顺手画了一颗木棉花,
花心是小小的一颗狮头。夜里十一点,立交桥下的风带着河腥味。
外卖女团第一次集合:阿雪,退役艺术体操队员,脚踝有旧伤,负责狮尾;阿烈,
健身房教练,肱二头肌能夹碎核桃,负责狮腰;阿炒,真正的外卖员,
嗓门比电动车喇叭还响,负责鼓点。陆醒把缺耳老狮头摆在地上,像给一只流浪猫找窝。
狮头右眼玻璃珠裂成蛛网,在路灯下像一道闪电。“玻璃钢无效?”阿炒皱眉,
“那我们这破木头老古董反而合格?”“对,”陆醒用指尖描过狮耳缺口,“因为它够老,
老得连规矩都忘了。”凌晨四点,她们开始练“桥上梅花桩”。桥桩是废弃的桥墩,
高高低低,间距不一。第一次试跳,阿雪踩空,膝盖磕在水泥棱上,血珠顺着小腿滚进袜筒。
阿烈骂了句粗话,把阿雪背到路边。陆醒蹲在桥墩边缘,把灰蓝色狮尾布缠在阿雪膝盖上。
布料冰凉,却带着奇异的温度。“疼吗?”“疼。”阿雪咧嘴,“可疼得像真的。
”陆醒抬头,看见东方泛起蟹壳青。她忽然想起奶奶说的——狮尾是跪着的,
却也是最先触地的。第二天傍晚,快递柜“咚”一声弹出匿名包裹。
灰蓝色布料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被岁月熨平的伤。布角绣着极细的“英”字,针脚歪扭,
像偷偷练字的孩童。陆醒把布料贴在脸上,
闻到木樨花与松脂混合的味道——那是祠堂灯油的气味。她知道,这是奶奶当年的狮尾。
高铁开动前五分钟,陆醒在洗手间剪短头发。碎发落在白色瓷砖上,像一场无声的雪。
她戴上外卖头盔,把缺耳狮头装进帆布袋,袋口露出的狮鬃像不肯安分的火苗。
检票口的大屏滚动字幕:“凤城·女子醒狮邀请赛,传统狮头组,限30队。
”陆醒把票根塞进兜里,指尖触到另一张硬纸片——那是爷爷年轻时在凤城夺冠的黑白相片,
背面用褪色墨水写着:“狮头属心,心属勇者。”她不知道,
相片右下角还有半行被刮掉的字:“无论男女。”列车驶出南城,夕阳像一枚烧红的锣,
悬在天边。陆醒靠在车窗,帆布袋里的老狮头随着车厢晃动,发出极轻的“咚咚”声,
像心跳。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上高桩前,对她说的那句话——“醒狮不是跳给别人看的,
是跳给那条一直把你往下拖的影子看的。”影子此刻就在脚下,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像一条通往过去的桥。而列车,正把桥一点点拆毁。
5 第五章 盲跳惊魂立交桥下的路灯六点零五分熄灭,像被谁拔了插头。黑暗瞬间压下来,
只剩四束电动车灯把桥墩照成孤岛。阿炒把保温箱掀开,热气扑了满脸——又是烧猪濑粉。
“谁这么阔?连送三天了。”阿烈用鼓槌挑开一次性筷子,油珠溅到狮尾布上,
灰蓝布料立刻浮起暗纹:半朵被火燎过的木棉花。陆醒用指尖蹭了蹭,花纹像被血重新描过。
她想起奶奶说过,那年她的狮尾就是被祠堂灯火燎掉半幅,从此留下焦边。“吃吧,别浪费。
”阿雪把粉推给陆醒,“今天我们要上第五根桩。”第五根桩,是桥墩最高的一截,
离地面两米七。老狮头的右耳裂缝在第一次试跳时彻底撕开,木屑飞进陆醒左眼,
她疼得蹲在地上,眼泪冲出一道灰痕。阿烈蹲下来吹她的眼睛:“别揉,
当年我爸也是碎木屑崩进眼角膜,缝了三针还继续跳,你猜他说啥?”“说啥?
”“狮头比你娇贵。”陆醒笑出一声鼻涕泡。七点整,晨练的保安骑车经过,
远远喊:“小姑娘,今天又长高啦!”她们才发现,
桥墩上多了一条红色粉笔刻度:比昨天多出整整十厘米。阿炒皱眉:“谁画的?”无人回答,
只有河水拍岸,像偷笑的观众。九点,陆醒回出租屋。门缝下塞着一张高铁票,
终点站“凤城”,日期空白,票价却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87.00。她翻过来,
背面用指甲刻了一行字:“把耳朵补上。”缺耳老狮头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裂缝里插着一根削尖的竹签,像临时绷带。陆醒想起父亲夺冠那年,狮耳也是被对手撞裂,
他连夜用竹签和铜丝缠好,第二天照样“采青”。她拔掉竹签,裂缝“咔”地又开一截,
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木芯,像一道新鲜的伤口。夜里十一点,烧猪濑粉再次出现。
这次订单备注改了:“别丢脸,也别丢命。”阿炒盯着那行字,
忽然把粉倒进河里:“不吃了,再吃就真成猪了。”河水卷走一次性饭盒,
油花在黑暗里漂成一条金色的路。凌晨四点,她们开始练“盲跳”。
路灯依旧六点零五分熄灭,可四个人谁也没开电动车灯。黑暗里,狮头狮尾只靠鼓点呼吸。
阿炒把鼓面蒙上毛巾,声音闷得像心跳。陆醒单脚踩上第一根桩,
木芯裂缝渗出的树汁黏住鞋底,像挽留。第二根、第三根……第五根。
她腾空时听见风把裂缝撕开更大的口子,却听见另一道声音——桥下有人轻轻鼓掌,一下,
两下,然后归于寂静。落地时,阿雪的手机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视频:画面里,
爷爷坐在医院走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用鼓槌敲病床的铁栏。节奏正是她们刚才的鼓点。
视频最后,爷爷对着镜头,哑着嗓子说:“跳吧,别回头。
”6 第六章 桥下掌声桥下那三声孤零零的掌声落下后,
黑暗里走出一个佝偻身影——竟是本该在医院卧床的爷爷。他提着那把铜锣,跛脚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