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穿透无尽的黑暗,首指南方。
那里有一座城。
那里有一个王。
那里有他十年未曾消散的噩梦。
“阿焰。”
周伯的声音将他从血色的记忆中拉扯出来。
“先回去。”
萧焰眼中的赤红缓缓褪去,恢复了少年应有的清冷。
他点了点头。
两人合力将两具尸体拖进旁边的密林,用落叶枯枝草草掩盖。
血腥味被泥土的气息压下去了几分。
萧焰将那袋救命的粮食扛在肩上,入手沉甸甸的,是活下去的重量。
周伯则小心翼翼地将药材和那几块碎银子揣进怀里,动作珍视,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夜路难行。
周伯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每咳一声,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萧焰的脚步却很稳。
他肩上的粮食很重,可他的心,却被那个火焰图腾烙得更重。
仇恨,是比粮食更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它能让一个饥饿的人,忘记饥饿。
……回到流民们聚集的破庙时,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庙里死气沉沉。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们,像是一堆堆等待腐烂的柴禾。
当萧焰将那袋粮食放在地上,解开袋口时,几十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绿油油的光。
那是饿狼看见肉的光。
一个高大壮硕的汉子第一个冲了过来,他叫石猛,平日里靠给大户人家劈柴换点吃食,力气最大,也最能饿。
他死死盯着袋子里的黑米,喉结上下滚动。
萧焰没有阻拦。
他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想活命,就听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女人和孩子先分,然后是老人,最后是男人。”
“谁抢,谁死。”
人群骚动起来,但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少年平静的眼神,比庙外深夜的寒风还要冷。
周伯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药包,在火堆旁熬起了药。
苦涩的药味很快在破庙里弥漫开来。
混着分到手的、带着土腥气的米香味,竟成了一种奢侈的希望。
然而,希望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
“轰隆隆——”大地开始轻微地颤抖。
起初只是细微的震动,像是远处沉闷的雷声。
很快,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是马蹄声。
密集,杂乱,带着一股嚣张的野性。
破庙里的流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刚捧到手里的那点粮食,也变得滚烫。
萧焰猛地站起身,冲到庙门口。
只见山道上,尘土飞扬,十几匹人马正朝着破庙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的一面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
黑风寨。
这附近最凶残的一伙山匪。
“快!
把粮食藏起来!”
周伯惊慌地大喊。
可己经晚了。
十几匹高头大马瞬间冲到了破庙前,将这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一个满脸横肉的独眼汉子翻身下马,他只剩下一只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暴虐。
他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老人,径首走到那堆粮食前,抓起一把黑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呵,这群快饿死的臭虫,居然还有存粮。”
独眼龙狞笑着,朝身后一挥手。
“男的杀了,女的带走,粮食和东西,全都搬回去!”
土匪们发出一阵兴奋的怪叫,如同豺狼扑入羊群。
惨叫声,哭喊声,兵刃入肉的闷响声,瞬间将这座破庙变成了人间炼狱。
一个土匪挥刀砍向抱着孩子的女人,被石猛怒吼着一拳砸在脸上。
那土匪踉跄着后退,随即狞笑着一刀捅进了石猛的腹部。
石猛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依旧死死护着身后的妻儿。
血,染红了流民们的破衣烂衫。
也染红了萧焰的眼睛。
他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孤狼,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飞快扫过。
破庙的地形太开阔,对方人多势众,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他看到了庙后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砍柴小径。
小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旁是陡峭的石壁。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一把拉住还在死战的石猛,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想活命,跟我来!”
说罢,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尽全力砸向一个正在抢夺女人的骑马土匪的后脑勺。
“砰!”
那土匪应声***。
“妈的!
谁!”
所有土匪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萧焰转身就跑,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庙后的小径。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
给老子追!”
独-眼龙怒吼着,一个骑马的土匪立刻调转马头,挥舞着马刀追了上去。
石猛捂着流血的腹部,看了一眼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妻儿,眼神变得决绝。
他抄起墙角的砍柴斧,也跟了上去。
骑匪的速度很快,马蹄踏在山石上,火星西溅。
眼看就要追上,萧焰的身影却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了。
骑匪冷笑一声,催马跟了上去。
就在他转过拐角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旁边的石壁后猛地扑了出来。
是石猛。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柄沉重的砍柴斧,狠狠地劈向了马头。
“噗嗤!”
滚烫的马血喷涌而出,战马发出一声悲鸣,轰然倒地。
马上的骑匪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晕死过去。
石猛喘着粗气,腹部的伤口裂开得更大,鲜血染红了地面。
他看都没看那个昏死的土匪,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条还在抽搐的马腿。
他扑了上去,拔出腰间的柴刀,狠狠地割下一大块血肉。
然后,不顾上面沾染的泥土和血污,张开大嘴,狠狠地啃了下去。
那不是进食。
那是一种最原始的、被饥饿逼到极限的野兽本能。
破庙里的惨叫声还在继续。
独眼龙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也看到了倒下的战马和同伴。
他那只独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没有派人去追。
他的目光在混乱的庙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个拄着木棍、咳得撕心裂肺的老头身上。
他狞笑着走了过去,一把揪住周伯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冰冷的弯刀,架在了周伯满是皱纹的脖子上。
一道血痕,瞬间渗出。
“小杂种!”
独眼龙的声音如同炸雷,响彻整个山坳。
“给老子滚出来!”
萧焰的身影,缓缓从狭窄的小径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把架在周伯脖子上的刀。
独眼龙笑了,笑得残忍。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