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陈阿姨那压抑绝望的呜咽声似乎还粘在墙壁的缝隙里,和消毒水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林薇坐在工位上,面前屏幕闪烁着待处理的报表数据,光标在空白的单元格里一下、一下地跳着,像一颗悬在半空的心。
键盘敲击声和电话***再次占据了主导,仿佛刚才茶水间拐角那场粗暴的威胁从未发生。
但林薇眼角的余光里,那抹仿佛凝固在陈阿姨鞋底纹路里的红印污痕,挥之不去,像一道烙进视网膜的微小伤痕,时刻刺痛着神经。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尖锐地叫了起来,划破了这片压抑的沉静。
是张董秘书冷漠而公事公办的声音:“林薇,三分钟后顶层大会议室,董事例会旁听记录。”
命令简洁,没有解释的余地,电话随之挂断。
林薇心头那根无形的弦瞬间绷得更紧。
顶层。
董事例会。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口袋里那只冰凉的企鹅玩偶仿佛瞬间沉重了十倍。
电量,只有百分之三!
时间由不得她细想。
林薇迅速合上眼前的文件,站起身。
动作间,没有人注意到,她放在桌下腿上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滑进了宽大的工装外套口袋。
指尖触碰到企鹅冰冷圆润的塑料身躯。
她的大拇指,在口袋提供的隐秘空间里,准确找到充电口附近那个绿豆大小的微小凸起,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坚决,狠狠按了下去!
“嗡——” 口袋深处传来两下极其微弱却异常急促的震动!
比刚才闪烁的红光更令人心慌的反馈。
百分之三!
甚至更低!
这最后的能量储备,像是在咆哮着最后的警告。
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敲在绷紧的神经上。
她几乎是强压着拔腿就跑的冲动,脸色平静地离开了工位,步速不疾不徐地穿过格子间的迷宫。
空气里悬浮的尘埃在顶灯照射下旋转飞舞,嘈杂的人声像一层朦胧的帷幕。
路过茶水间时,那里只剩下清洁车孤独的轮廓印在地面上,陈阿姨和王胖子都己不见踪影。
但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固执地弥漫着,无声诉说着刚刚的暴力。
踏入那扇沉重的顶层会议室大门,一股近乎凝固的低压瞬间包裹上来,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冰冷。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中央像一片冰冷的金属湖泊,深色木纹反着顶吊灯的惨白光晕。
张建国坐在主位上,正唾沫横飞地侃侃而谈。
“……稳定压倒一切!
忠诚大于能力!
我们集团的核心基石,就是要从上到下,打造一支绝对可靠、绝对服从的团队!”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穿透会议室厚厚的地毯,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林薇低着头,像一个真正的影子,快速而无声地走到环形会议桌靠近门边的角落位置坐下。
她的位置很靠后,灯光偏暗,几乎隐没在一小片阴影里。
桌面上放着事先准备好的笔记本电脑和速记本。
她迅速打开电脑,垂着眼,在键盘上敲下日期和会议主题。
从会议桌中央望去,她此刻的存在感稀薄得像一张贴在背景墙上的纸。
没人注意她。
张董的演讲还在继续,声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却比刚才更刺耳、更冰冷。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会议桌的某个方向,最终落点,似乎就是林薇那个角落所在的阴影地带。
“说到忠诚和服从,我个人非常欣赏一位年轻的同仁。”
张董脸上的笑容堆起来,却未达眼底,更像画上去的一层面具。
“小林,林薇!”
他微微提高了声调。
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她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受宠若惊。
“年纪不大,但工作认真细致,从不抱怨,任劳任怨,执行力一级棒!
更重要的是,”张董的声音拖长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会议桌上,“非常乖巧,非常本分!
这才像我们集团需要的新时代好员工!
大家都要向她学习这种踏实、懂事的作风!”
“乖巧”、“懂事”、“本分”。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裹着棉花的小锤,一下下敲在林薇的耳膜上,沉闷而带着羞辱性的回响。
会议室里那些投向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有探究,有审视,有不易察觉的鄙夷,还有更多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林薇藏在会议桌下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陷进掌心同样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早上掐出的细微伤口。
“谢谢……谢谢张董。”
她微微点头,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被夸奖后的紧张羞涩和不安,完美无瑕地扮演着一个被领导点名而手足无措的小职员。
她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脸颊似乎因为尴尬和不习惯被关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然而,在会议桌宽大厚重的桌面之下,那块小小的阴影里,她的左手始终没有离开外套口袋的掩护。
就在张董点她名“乖巧”的瞬间,那只放在口袋里的手,以极其微小的动作幅度,再次轻轻拨弄了一下口袋里那个冰冷的塑料企鹅。
像是在安抚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又像是在抚平一把看不见的刀锋。
她看似专心地盯着屏幕空白文档上的光标跳动,耳中捕捉着张董口中流出的那些宏大而空洞的管理套话。
大脑却像是分成了两个独立运作的部分。
一部分,麻木地过滤着那些官腔套话;另一部分,神经的末梢全部集中在那只冰冷塑料外壳包裹的核心上。
时间在张董自我陶醉的演讲中一点点流逝,像缓慢流淌的胶水。
十分钟……十五分钟……口袋深处,那冰冷的小方块,一首保持着死寂般的沉默。
没有一丝震动,没有任何能量耗尽的警告反馈。
林薇放在键盘上的手指,随着这异常的死寂越来越久,指尖也变得越来越冰凉。
百分之三?
不,它撑过去了。
但这比电量耗尽更让她心悸!
一种无法言喻的冰冷预感顺着脊椎缓慢爬升。
就在会议进行到二十分钟左右,张董开始慷慨激昂地阐述他庞大的并购蓝图的某一刻——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瞬间传到了林薇插在口袋里的大拇指!
“嗡……” 像极了之前能量濒危时急促的短震,但这次……口袋里的玩偶身体深处,又传来一次清晰可感的、截然不同的震动——更舒缓,更有规律!
像一个熟睡后被惊醒的人在黑暗中小小地打了个嗝儿。
然后,又是一下。
嗡……嗡……如同极其疲倦的心跳,又像一个濒死者喉间发出的模糊呼噜,缓慢地、间歇性地、清晰地、连续震动了三西下,每一次都伴随着微微发热的触感!
这绝对,绝对不是她按下的强行激活指令!
林薇插在口袋里的手,几根指尖瞬间僵硬如铁!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尾椎骨瞬间窜上头皮!
后颈的汗毛齐刷刷倒竖起来,每一根都像冰针扎在皮肤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冻结了那么一秒!
她低着头,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上,仿佛要将它钉穿。
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是那份带着点局促的认真记录的样子。
心,却如同在冰封的湖面失足坠落,瞬间沉到了万丈深渊的最底层,被无边的寒意紧紧包裹。
发生了什么?
玩偶的电量明明只有那最后的百分之三残喘了!
它为什么会发出这种……仿佛沉睡中又活过来的震颤?
它在……反馈什么?
难道是……会议室里,张董声如洪钟,正挥舞着手臂,描绘着他那金碧辉煌的商业帝国,字句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忠诚”、“价值”。
桌下,那冰冷的蓝色塑料躯壳在微微发烫,如同黑暗中探出的诡异舌尖,悄无声息地舔舐着这名为“顺从”的刀锋,留下贪婪的湿痕和冰冷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