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朕竟成了书生水缸里的田螺。谢端对着破水缸絮叨:“娘子若能现身,
小生此生足矣。”田螺壳里的武曌冷笑:“竖子妄想!朕的御膳尚需人试毒,尔也配?
”次日,她用壳内微光在缸壁显出“米”字。书生惊呼神迹。
她却盯着缸底鼠洞陷入沉思:这江山,得从剿灭粮仓硕鼠开始整顿。01无边的疲惫,
沉得像浸透了铅水的玄色龙袍,一层层裹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眼前辉煌的含风殿藻井仿佛在旋转,祥云与金龙的纹饰扭曲、模糊,
最终被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最后一丝意识,是丹陛之下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遥远得像是隔了几重天阙。死?不,朕乃武曌!朕怎会……意识并未消散,
只是在无边无际的虚无里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几许光阴。直到一种极其诡异的知觉,
粗暴地将她从混沌中拽了出来。窄。难以言喻的、令人发疯的逼仄!
仿佛整个人被硬生生塞进了石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
坚硬的弧形内壁都死死抵着她的脊梁、她的四肢!四肢?
不……身体的感觉完全变了形……沉重、粘滞、包裹在一层湿冷坚硬的外壳里,
只有最前端一点微弱的感知触角,能小心翼翼地探出去,
汲取着外界浑浊的、带着浓烈水腥气息的冰冷液体。潮。无处不在的湿冷,
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渗入每一寸缝隙。水汽混杂着青苔和淤泥的***气息,
浓烈得令人作呕。这哪里是九五之尊的宫阙?分明是囚笼!是水牢!朕……这是何处?!
02“哗啦……”一声清晰的水响,伴随着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刺破粘稠的黑暗,
投入这囚笼般的水体。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遮蔽了那点可怜的光。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孔,
隔着晃动的水波和粗陋的陶缸壁,模模糊糊地贴了上来。眉目算是端正,
却透着挥之不去的穷酸与疲惫,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子,肩膀处还打着补丁。
他俯视着水缸,眼神近乎痴迷,嘴唇一张一合,
吐出的声音隔着水层嗡嗡传来:“……娘子啊娘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又卑微的期待,
“你若真是应了那古老的田螺姑娘故事,可怜小生孤苦……便显显灵吧?”“小生谢端,
别无他求,只求……只求归家时能有一碗热腾腾的粟米饭……”谢端?田螺姑娘?
荒谬绝伦的字眼,夹杂着这穷书生痴心妄想的絮叨,如同淬了毒的钢针,
狠狠扎进武则天刚刚燃烧起来的滔天怒火之中!竖子!安敢!!!!
朕——统御万方、执掌神器的则天大圣皇帝!竟被这无知愚氓,
视作传说中那等任劳任怨、予取予求、温顺献身的精怪?!何等奇耻大辱!!
比当年感业寺青灯古佛的岁月,更甚百倍!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竟敢将朕囚禁于这等污秽阴湿的螺壳之中?!乱臣贼子!当诛九族!“放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帝威本能地勃然而起,厉叱无声地在螺壳内炸开。
无形的力量随着怒意震荡,搅动着狭小壳内的浑浊水流。然而,
这力量仅仅在螺壳壁上撞出沉闷的回响,便被这湿冷坚硬的水缸壁无情地挡了回来。
纹丝不动。03冰冷的现实像兜头一盆冰水,浇熄了部分火焰。她此刻,
只是一只脆弱的水缸田螺。空有满腔的帝王之怒、滔天之恨,却被困于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谢端并未察觉水缸内细微的波动。他只看到那枚被他视若珍宝的青黑色大田螺,
在缸底沉静如初。他叹了口气,脸上期待的光彩黯淡下去,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唉,
许是……许是小生想多了。”他直起身,拿起墙角一把破烂的扫帚,
脚步沉重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出去了。破旧的茅草屋里,
只剩下水缸中细微的气泡声,以及……那枚螺壳内,
无声燃烧的、足以焚毁九天十地的熊熊烈焰。屈辱?愤怒?不,这些情绪太过低级。
在最初的滔天狂澜之后,一种浸透了深宫血腥与朝堂铁腕的、冰冷的理智,
如同玄冰般迅速覆盖了她的核心。求生!唯有活着,才能脱困!唯有脱困,才能重掌乾坤!
这卑微的螺壳,囚不住朕的真龙之魂!朕,只是……需要时间。需要一柄刀。
04她的“视线”,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简陋囚笼的每一个角落。
粗糙的陶缸内壁布满刮痕和沉积的水垢。缸底铺着一层细细的河沙,
几颗微小的石子散落其间。缸沿外,是堆放杂乱的破旧器物,一张瘸腿的木桌,
两把吱呀作响的破凳。墙角蛛网盘结……她的注意力,
猛地钉在旁边缸底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孔洞上——一个老鼠洞!洞口边缘,
还有几粒新鲜的、被啃噬过的黄色粟米碎屑!粮仓硕鼠!武曌的意识瞬间变得无比锋利。
国之蠹虫,社稷之害!纵使一身通天彻地的权谋,亦需根基支撑。这书生家徒四壁,
根源竟在如此微末之处?连区区鼠窃都无法遏制,谈何立身?谈何……为朕所用?!
成为朕的一把刀?一个冰冷清晰的念头,如同利剑般刺破混沌,
在她意识深处成形——这江山,看来得从整顿根基,剿灭粮仓硕鼠开始!
05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凝聚了她此刻全部意志的能量,
从螺壳深处艰难地牵引而出。如同黑暗中极其细弱却无比执拗的星火,缓缓聚集,缓缓移动。
最终,在那布满水垢的粗糙陶缸内壁上,一点极其暗淡、凡人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艰难地勾勒出了几个字的轮廓——“鼠洞得米”。字体古拙,
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铁画银钩之气,赫然映在缸壁之上。
06谢端趴着身子从老鼠洞里挖了一天,捧着失而复得的一大把陈米,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眼眶通红,对着水缸纳头便拜,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神仙保佑”、“田螺娘娘显圣”。
浑浊的缸水里,那枚青黑色的螺壳静卧沙底,光滑的外壳在水波荡漾下,
反射着从破窗漏进的微光,显得神秘而威严。武则天在壳内无声冷哼:“愚氓!
区区几个字便感恩戴德。若见朕当年丹陛御批‘杀无赦’,岂不肝胆俱裂?
”这点微末伎俩耗损不小,壳内的空间仿佛更加粘滞沉重,
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湿气如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帝王魂灵。饥饿感,
一种从未如此真切体验过的、源自生命最低需求的空虚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来。
不是御膳房呈错点心时象征性的不满,而是足以磨灭意志的、来自这具脆弱螺身的本能警告。
壳壁上那点微光是她意志的延伸,是精神的消耗,而维系这囚徒般的存在本身,
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汲取她本就不甚稳固的“气力”。“朕……需要力量。
”武则天沸腾的怒意被冰冷的现实压制,转化为更深的算计。
目光扫过那散发污秽气息的鼠洞,杀意森然:“贼子窃国粮,当诛!”07当夜,
谢端在茅草铺上辗转反侧,时而对着米缸傻笑,时而对着水缸方向虔诚合十。水缸内,
一场无声的雷霆风暴正在酝酿。武则天集中了全部残存的、堪堪凝聚的精神力。
那感觉如同在泥沼中挥舞千钧巨锤,沉重而滞涩。她的“意志”艰难地穿透螺壳与水的阻隔,
如同无形的触手,猛地探向缸外——目标:墙角那张破旧桌案下,
一只刚刚探出头、绿豆眼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硕鼠!刹那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虽被螺壳削弱却依旧带着煌煌帝威的恐怖威压,
精准地轰在那只老鼠的意识里!“吱——!!!
”一声凄厉尖锐到变调的鼠嚎猛地撕裂了夜的寂静。那老鼠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浑身鼠毛瞬间炸开,绿豆眼里充满了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它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疯狂地在水缸周围窜跳、打滚,仿佛溺水般胡乱扑腾。最后竟一头撞在水缸上,瘫软在地,
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竟是被那帝威震慑得肝胆俱裂而死!同一时刻,
屋梁上、墙角缝隙里潜伏的其他老鼠,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恐怖气息的余波。
它们发出惊恐不安的吱吱声,如同退潮般疯狂地向屋外、向更深的洞穴逃窜。
只留下满地被碰落的灰尘和弥漫开的一股浓烈的腥臊尿骚气。
谢端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鼠嚎吓得一个激灵从铺上滚下来,手忙脚乱地点燃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墙角那只死状诡异的老鼠,再环顾四周,
昨夜还隐约能听到的窸窣鼠声,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看向水缸的方向,
眼神从惊惧瞬间化为狂热的敬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着那枚沉静的螺壳重重叩首:“神迹!又是神迹!田螺娘娘显灵除害!
小人谢端叩谢娘娘大恩!”缸内,武则天微弱的意识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漠然。
碾死一只窃贼硕鼠,何足道哉?
她更在意的是随之而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流”。那暖流并非实体,
更像是某种精纯的“信力”或“愿力”,伴随着谢端那纯粹的、浓烈的敬畏感激之情,
丝丝缕缕地穿透螺壳的壁垒,融入她几乎耗尽的精神本源。消耗似乎被弥补了一丝,
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也似乎减轻了半分。“信仰之力?”武则天心中一动,
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她曾执掌明堂,深知神道设教之力。未曾想,在这微末之地,
竟以如此方式得以验证?好!甚好!愚氓的敬畏,亦可化为朕重登九天的阶石!
08次日清晨,谢端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对着水缸絮叨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如同朝臣面对君王般,
带着无比恭敬的惶恐,小心翼翼地靠近水缸,垂手肃立。“尊……尊神在上,
” 谢端的声音还有些发颤,言语却清晰了许多,“小人谢端,昨日蒙尊神显圣,寻得米粮,
又诛灭鼠患,此恩如同再造!小人……小人今日欲去田中耕作,家中……家中一切,
皆听凭尊神安排!”他深深一揖到底。缸内,武则天冰冷的意识泛起一丝满意。
驯服的第一步,成了。这“外朝官”,总算有了点雏形。她用尽恢复不多的心力,
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笔尖,艰难地牵引着缸壁上的水渍水汽。
这一次,粗糙的陶缸内壁上,水渍缓缓凝聚、流淌,
艰难却清晰地勾勒出两个笔画简单却不容置疑的命令:清 扫。谢端凑近一看,浑身剧震!
又是神谕!他再无半分怀疑,唯剩下无限敬畏与服从。他二话不说,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抄起墙角的破扫帚和水桶,
开始疯狂地打扫这间他住了二十多年却从未如此认真清理过的破屋。尘土飞扬,蛛网落地,
杂物归位。他干得满头大汗,却一丝不苟,仿佛在执行神圣的使命。短短半日,
当谢端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扫帚时,这间原本散发霉味、混乱不堪的茅草屋,竟焕然一新!
虽然依旧家徒四壁,却整洁有序,连空气都仿佛顺畅了许多。谢端看着这变化,又看看水缸,
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和对“尊神”的无上崇拜。武则天在壳内静静“看”着这一切。清扫,
不过是整理朝局的象征。这方寸之地,便是她暂时的“行宫”。行宫岂容污秽混乱?
她的“视线”再次流转,这次,落在那张摇摇欲坠、布满灰尘的瘸腿旧木桌上。治理江山,
岂无案牍?一股更强的意念波动艰难凝聚。缸壁上,水渍再次流动、汇聚,
勾勒出更复杂、更具指向性的命令:“寻木石。”“固桌案。”谢端呆了一下,
随即恍然大悟!他激动地拍着大腿:“尊神明鉴!小人这就去寻合适的木料和石块!
”他如同领了圣旨,一头冲出门外。看着谢端那带着狂热干劲冲出去的背影,
武则天在狭小幽暗的螺壳深处,无声地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属于帝王的弧度。
朕的“田螺内阁”,今日,开府议事!09谢端几乎是冲进家门的,
怀里抱着一截还算笔直的硬木段子和几块大小匀称的青石,
脸上混杂着汗水、尘土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使命感。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石放在那瘸腿旧桌旁,
如同供奉祭品,然后垂手肃立在水缸前,胸膛起伏,等待着神谕。缸内,
武则天冰冷的感知扫过那些粗糙的材料。“勉强可用。”她心中评判。
一股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调动全部精神力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刻刀,
艰难地穿透水与壳的阻隔,牵引着缸壁上依附的新鲜水汽,缓缓凝聚、流淌。这一次,
不再是简单的字词。略显浑浊的水汽在粗糙的陶壁上艰难勾勒,
现出更为具体的形态:“木垫腿 石稳基 绳捆三匝”虽然笔画因水痕流淌而显得断续模糊,
但意图却清晰无比——用木段垫在瘸腿下方,寻最稳固的青石垫在其余三条桌腿下做基础,
再用绳索将木段与桌腿紧密捆绑三圈!谢端凑得极近,眼睛瞪得溜圆,
艰难地辨认着这超越他想象的神奇指引。他不敢怠慢,立刻动手。
先用斧头将木段劈砍出合适的楔形斜面,垫在瘸腿下方;又挑选最平整的青石,
仔细垫稳其余三条桌腿;最后寻来家中最结实的粗麻绳,按照神谕指示的方向和圈数,
一圈又一圈,用力勒紧、打结!当最后一道绳结紧紧缚住,谢端屏住呼吸,
试探性地轻轻推了推桌子。纹丝不动。那张原本轻轻一碰就吱呀乱响、随时可能散架的破桌,
此刻竟稳如泰山,仿佛从腐朽的枯木,瞬间化作了扎根大地的磐石。“成了!神谕成了!
”谢端难以置信地拍着坚实的桌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看向水缸的目光已不止是敬畏,
更添了无比的信服与依赖。“多谢尊神指点!多谢尊神!”他再次躬身行礼。
缸内武则天漠然。稳固根基,理政之始。这张简陋的桌案,便是她暂时的“御案”。
她的“视线”并未在稳固的桌案上停留太久,锐利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探针,
扫过屋顶的缝隙、窗棂的破洞、墙壁的孔道。这些,皆是潜在的“宫禁”漏洞!
新的指令在水汽中迅速成形:“寻蛛 置网 封缝隙”谢端这次反应快了许多。
他立刻在屋角、柴堆、窗沿处搜寻,很快便找到了几张大小不一的蜘蛛网,
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沾取过来。又按照缸壁上水痕指示的几个关键方位,
门口上方、后窗角落、几处明显的鼠蚁通道缝隙,将蛛网仔细安置、扩大、加固。
他甚至拆了些旧布条,绞成细股,塞住了几处较大的墙缝。做完这一切,谢端额上已见汗珠,
但精神却无比亢奋。他知道,这绝非寻常劳作,而是在执行神明的谕令!
武则天并未让他喘息。她的感知捕捉到了窗外树枝上几只麻雀的叽喳声,
屋檐下几只蚂蚁搬运米粒碎屑的轨迹。力量虽微,但御使生灵,乃昔日帝王手段之延伸!
一股更精纯、更凝聚的精神力被她艰难地挤出螺壳。
这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与一丝微弱的“交换”意念,
精准地投向枝头的麻雀和地上忙碌的蚁群。“吱——喳!”麻雀的喧哗声骤然停止,
几只小雀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绿豆般的眼睛转向破旧的茅屋窗口,
竟透出几分拟人化的警觉与顺从。地上的蚂蚁队伍也瞬间改变了方向,不再漫无目的,
而是如同接到军令的斥候,迅速沿着特定的路线,开始有组织地分散开去。
声 蚁传讯 虫豸勤”谢端看着窗外枝头反常安静、却又眼珠乱转似乎真在“探听”的麻雀,
又看看地上突然转向、行迹诡异的蚂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这已非“显灵”二字所能形容,这是真正的役使生灵!他对着水缸的方向,深深一躬到地,
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与一丝畏惧:“小人明白了!小人定当用心留意雀鸣蚁迹!”至此,
一个简陋却初具雏形的“情报网”,在这小小的茅屋内外悄然铺开。麻雀是空中的眼线,
蚂蚁是地上的密探,蛛网上的蜘蛛则是无形的警戒线。10谢端的生活彻底改变。
他不再仅仅是读书耕作,更像一个虔诚的朝臣,每日辰时初刻,
必会准时肃立于那方稳固的桌案前,对着水缸方向躬身行礼:“启奏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