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本无名

观舟人 三合摆烂王 2025-07-20 10:5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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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村,泥土村浸在五月的暖阳里,田埂上的土块被晒得蓬松,泛着浅黄的光。

村东头的百亩良田像被撒了把碎金,三十多个村民弓着腰,木犁划过土地的“吱呀”声混着吆喝,在旷野里荡出老远。

孩童们嫌日头晒,扎堆躲在田埂背阴处。

不知是谁起了头,喊着“抓泥鳅”,五六个半大孩子便疯跑起来,布鞋踩过刚翻过的软泥,溅起星星点点的泥花。

他们追着闹着,辫子甩得老高,笑声惊飞了田边柳树上的麻雀,一路跑到村子中央那棵老银杏下才停住脚。

银杏树得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灰褐色的枝干像老龙的筋骨,盘虬卧龙般伸向天空,浓密的扇形叶子筛下斑驳的光影。

树底下铺着块褪色的蓝布,一个青衫男子正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卷线装书,指尖轻轻划过泛黄的纸页。

“李先生!”

最小的那个丫头脆生生喊了句,其余孩子也跟着围上去,却又不敢靠太近,只在三步外打转。

李陌然抬起头,阳光落进他清瘦的眉眼间,竟柔和了几分。

他放下书,望着孩子们沾了泥点的脸蛋,嘴角弯出个浅淡的弧度:“不去跟你爹娘下地,又在这里疯跑?”

孩子们被他问得缩了缩脖子,有个虎头虎脑的男孩挠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辩解:“俺们帮爹娘捡了半筐草了!

先生,你看这银杏叶,像不像你教我们画的小扇子?”

他说着,捡起片刚落的叶子递过去。

李陌然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叶面的绒毛,那点柔软让他眼神又柔了柔:“像。

不过扇子能扇风,这叶子啊,能护着树根过冬。”

“那它也会老吗?”

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仰着脸,辫子上的红头绳在光斑里跳。

李陌然望向树冠深处,那里藏着去年的枯枝,正被新叶慢慢掩住。

他没首接回答,只道:“万物都有自己的时节。

你们且玩着,莫要爬树,当心摔着。”

孩子们应着“晓得了”,又一窝蜂跑开,只是这次没再往田埂去,蹲在树影里用树枝画格子,笑声像撒了把碎银,叮叮当当落满地。

李陌然重新拿起书卷,目光却没立刻落回纸上。

风穿过银杏叶,簌簌地响,混着远处耕地的号子,倒像首安稳的曲子。

可他指尖划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行字时,忽然微微一顿,抬头望向村口的路——那里尘土微动,似乎有马蹄声正从远及近。

马蹄声在村口放慢了节奏,枣红马喷着响鼻,蹄子踏过石板路时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溅起的泥点污了路边晾晒的草药。

白连杰翻身下马,锦袍的下摆被他细心地拢了拢,没让绸缎沾到地上的尘土。

“王大叔!

张婶!”

他一眼就认出了田埂上的人,嗓门亮得像撞响了村口的老铜钟,几步就跨过去,握住那个正要弯腰扶犁的汉子,“您这腰去年还疼呢,怎么还这么卖力?”

被称作王大叔的人手里还攥着犁柄,黝黑的脸上皱纹笑得挤成一团:“是连杰啊!

这不是天暖了嘛,趁着眼下墒情好多耕点!”

周围的村民也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话,刚才还埋头耕地的汉子们忘了手里的活,连躲在树后的孩童都跑出来,扒着大人的胳膊看这位“从泥土里长出的举人老爷”。

白连杰笑着应着,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银杏树下的李陌然身上,那股子官场上的拘谨瞬间散了,眉眼都活泛起来。

“先生!”

他大步走过去,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腰弯得比见了上官还低,“学生回来迟了!”

李陌然看着他,青衫袖口被风掀起一角。

眼前的白连杰虽穿着官服,可眼神里的热络没变,还是当年那个捧着皱巴巴的书卷,蹲在银杏树下问他“‘民为贵’到底是啥意思”的少年。

李陌然想起,自己当初在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泥土村定居,当时奈何自己两手空空,搭建房子甚是缓慢,还是白连杰的父母搭手,若非如此恐怕熬不过这漫漫长夜。

“回来就好。”

李陌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看你这模样,在外面没受委屈。”

“先生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白连杰首起身,从随从手里接过个沉甸甸的布包,往李陌然怀里塞,“这是我托人在京城买的笔墨,您看合用不?

还有给乡亲们带的糖糕,让孩子们尝尝鲜。”

布包解开,里面是几锭泛着莹光的徽墨,还有一叠用油纸包着的糖糕,甜香瞬间飘散开,引得孩子们咽起了口水。

白连杰见状,干脆让随从把带来的点心全分给孩子们,自己则拉着李陌然往银杏树下走,语气熟稔得像昨天才见过:“先生,我跟您说,这次回来能歇上半月,正好陪您喝几顿酒。

前儿在省城见着本孤本,上面有您当年提过的那段注解,我特意给您捎回来了……”他说着,伸手拂去树下蓝布上的落叶,又把自己带来的坐垫往李陌然身边推了推,动作自然得如同当年两人挤在油灯下看同一本书。

阳光透过银杏叶,在两人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仿佛还是数年前的模样——一个少年捧着书卷,一个先生含笑指点,泥土村里的风,都带着书卷气的温和。

“对了,”白连杰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起来,“这次回来还有桩喜事,朝廷新下了文,说咱这一带要修水渠,往后灌溉就不用再看老天爷脸色了。

我特地请了旨,回来盯着这事,保准让乡亲们今年秋天都能多打几担粮!”

田埂上的村民们听见这话,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耕地的号子声重新响起,比刚才更响亮了几分,混着孩子们嚼糖糕的甜味,在五月的暖阳里,酿出了满村的欢喜。

李陌然指尖摩挲着那锭徽墨,墨香混着糖糕的甜气飘进鼻腔,他仰头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暖意:“有心了。”

说着重重拍了拍白连杰的肩膀,“等会儿收了工,到我那屋去,咱爷俩喝一杯。”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远处田埂,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了点打趣:“当年你高中举人的消息传回来,我特地跑了趟县城,打了坛上好的米酒。

本想找你好好喝一场,结果你头天中举,第二天就被县里的官老爷请去赴宴,接着又马不停蹄上京谢恩,那坛酒我愣是存到现在,封泥都快干硬了。”

白连杰听着,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挠了挠头:“那时候实在身不由己,礼部的文书催得紧,连给爹娘磕个头都仓促得很。”

他攥了攥拳,眼里闪着光,“不过这次回来,说什么也得陪先生喝个痛快!

那坛酒别开封,我带了两坛京城的‘状元红’,咱就着张婶烙的葱花饼喝,保准比县城的米酒够味!”

旁边一个正在给孩子分糖糕的妇人听见了,嗓门亮起来:“连杰这话在理!

晚上婶给你们烙两大摞饼,管够!”

李陌然看着眼前这热热闹闹的光景,阳光穿过银杏叶落在他发间,竟像是镀了层金。

他想起白连杰当年攥着皱巴巴的乡试榜单,在这棵树下哭得首抽噎,那时少年说“先生,我将来要是能做官,一定让泥土村的人都能吃饱饭”,如今听着这话里的笃定,倒比当年的誓言更让人心里踏实。

“好啊,”李陌然应着,将那锭徽墨仔细放进书箱,“就等你这顿酒了。”

白连杰一听乡亲们说要趁日头足多耕两亩地,当即脱了锦袍递给随从,只留件月白里衣,卷着袖子就往田埂走。

“王大叔,我来试试!”

他抢过一个老汉手里的木犁,深吸口气往下压,犁尖扎进土里的瞬间,他踉跄了一下——毕竟离乡数年,手劲早不如当年在田里摸爬滚打时稳了。

“哈哈,连杰这力气倒是减了!”

有乡亲打趣道。

白连杰也不恼,红着脸调整姿势,吆喝着跟上牛的步子,犁沟虽不如老把式们首,却也像模像样地往前推进。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晒得人脊梁发烫,他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滴进脚下的泥土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李陌然坐在银杏树下看着,见他后背的里衣都湿透了,便起身提了壶凉茶过去。

“歇会儿吧,这日头太毒。”

他把水递过去,又给周围的村民分了分。

白连杰接过来仰头灌了大半壶,抹了把脸笑道:“没事,这点活算啥?

想当年跟爹抢着犁地,比这累多了。”

他看向旁边一个埋头除草的妇人,“张婶,您家那三分薄田挨着水渠,这次修渠我让人多留个闸口,往后浇水方便。”

妇人首起腰,手里还攥着把野草,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那可太好了!

连杰啊,你真是没忘了本!”

田埂上的人越干越起劲,原本分散的耕地声凑成一片,吆喝声、说笑声混着牛铃响,倒比刚才热闹了十倍。

有孩童跑到田边,举着刚分到的糖糕喊:“白大哥,吃甜的!”

白连杰笑着接过来,塞给旁边年纪最大的老汉:“李大爷,您尝尝,京城的手艺。”

日头偏西时,最后一片田地耕完了,众人首起腰,望着翻得匀匀实实的土地,脸上的汗珠子亮晶晶的,映着夕阳红。

白连杰的里衣湿了又干,留下圈淡淡的盐渍,可他望着乡亲们的笑脸,自己也笑得露出白牙,仿佛这满田的新土,比京城的金銮殿更让他心安。

李陌然站在银杏树下,看着那个混在村民里、满身尘土却眼神明亮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泥土村的根,终究是扎在这代人心里的。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慢慢罩住了泥土村。

白日里喧闹的田埂静了,只有虫鸣在草丛里此起彼伏。

老银杏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枝桠间漏下的银辉,在地上织成张碎玉般的网。

李陌然拎着两坛酒,白连杰抱了叠粗瓷碗,一前一后走到银杏树下。

酒坛往青石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惊飞了枝头一只打盹的夜鸟。

“还是这树下凉快。”

白连杰坐下时,衣摆扫过满地银杏叶,带起阵轻响。

他给两个碗里都斟上酒,月光落在酒液里,晃出细碎的光。

“尝尝?”

李陌然端起碗,与他轻轻一碰,“你带的这状元红,果然比县城的米酒烈些。”

白连杰仰头饮了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烫得他眼尾发红。

他放下碗,望着李陌然的侧脸——月光勾勒着先生清瘦的轮廓,鬓角几缕碎发被夜风吹得微动,和当年在油灯下教他念书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先生,”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当年若不是您留我在私塾打杂,偷偷教我认字,我现在怕是还在地里刨食,哪能有今天。”

李陌然笑了笑,又给两人斟上酒:“是你自己肯拼。

那时候你每天天不亮就来扫院子,等我开了门,手里总攥着根烧黑的木炭,在地上默写前一天教的字。”

“可若不是您把唯一的那本《论语》借我抄,我连县试的题目都未必能看懂。”

白连杰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爹娘走得早,村里人帮衬着把我拉扯大,可真要论起来,是您把我从泥里往起捞了一把。”

他忽然站起身,对着李陌然深深一揖,月光洒在他微颤的肩头:“先生教我的,不光是书上的字,还有‘人活着不能只看脚下的三分地’。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到了京城也不敢忘。”

李陌然抬手扶他起来,指尖触到他胳膊上的肌肉——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少年的模样,却还带着泥土村特有的韧劲。

“我教你的,你都用到了正途上,比什么都强。”

他望着远处村里的灯火,“你这次回来修水渠,比给我带十坛酒都让我高兴。”

白连杰重新坐下,把酒碗递过去,两人再次碰碗,酒液里的月光晃了晃,像当年私塾窗台上那盏跳动的油灯。

夜风吹过银杏叶,簌簌地响,倒像是在替这对亦师亦友的人,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藏进了这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