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惫地揉了揉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那后脑的伤处也随着心跳阵阵抽痛。
“我…明白了。
张师爷,你也辛苦了。
先下去处理公务吧,容我…再仔细想想。”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茫然。
张明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安慰或建议的话,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恭敬地拱手:“是,大人。
您…千万保重身体。”
他担忧地看了陈伟一眼,才默默地退了出去,脚步沉重。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有气无力的鸡鸣狗吠。
陈伟颓然地瘫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硌得慌的旧木椅上,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搞发明?
他在行!
电路、能源、机械结构,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可当县令?
治理一个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贫困县?
这简首像让一个程序员去指挥一场世界大战!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几乎要将他淹没。
“陈大人?
听闻大人玉体康复,下官特来拜见,大人洪福齐天,实乃本县百姓之幸啊!”
一个带着明显油滑腔调、略显尖细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寂,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热络。
陈伟心头一凛,抬眼看去。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穿着质地明显比张明远好上不少、但也半旧不新的深蓝色绸面长衫。
他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眼睛却像算盘珠一样滴溜溜地转着,闪烁着精明和探询的光芒,正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陈伟。
“赵主簿?”
陈伟根据张明远的介绍,迅速对号入座,语气尽量保持平静,带着一丝疏离。
“正是下官赵德才。”
赵德才脸上笑容不变,迈着方步踱了进来,目光依旧在陈伟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这位“死里逃生”的县太爷状态如何,“听闻大人前日坠马伤及头部,下官真是忧心如焚,寝食难安啊!
今日见大人气色尚可,这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他嘴里说着担忧,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诚。
陈伟的首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赵主簿,绝非善类。
他打起精神,谨慎地回应:“劳赵主簿挂心了,本官己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赵德才仿佛没听出陈伟话里的冷淡,笑容可掬地从宽大的袖袍里抽出一份盖着朱红官印的公文,双手递上,“大人您看,真是赶巧了。
这是今日州府快马刚送到的急件,着令各县务必于十日内上报夏税收缴的详实计划与可行举措。
措辞…颇为严厉啊。”
他特意加重了“严厉”二字,眼睛观察着陈伟的反应,“咱们桃花县的情况…大人您是知道的,下官拿着这文书,真是千斤重担在肩,不知如何落笔是好,特来请大人示下。”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
陈伟接过那冰冷的公文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各属县务须体察圣意,恪尽职守,严征夏税,颗粒归仓…凡有懈怠、短收者,定当严参不贷……”一股怒火混合着无力感瞬间涌上心头。
百姓都快易子而食了,还要“颗粒归仓”?
这简首是吃人不吐骨头!
他强压着情绪,将公文放在案上,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德才:“赵主簿,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他想看看这个地头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德才捻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回大人,按常理,按惯例嘛,自然是选派精干衙役,分赴各乡各村,挨家挨户,晓谕催征。
此乃朝廷法度,天经地义。
对于那些个冥顽不灵、有意抗税的刁民,”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抓他几个刺头,枷号示众,关进大牢里好好‘开导开导’。
杀一儆百,其他人自然就懂得厉害,乖乖地把该交的粮税都吐出来了。
此法,百试不爽。”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碾死几只蚂蚁。
陈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语气也冷了下来:“赵主簿,如今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者十有二三。
再如此逼迫,岂不是***?
一旦激起民变,你我都担待不起!”
“哎哟,大人此言差矣!”
赵德才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却沉了沉,带着一丝不以为然,“‘刁民’就是‘刁民’,天生贱骨头!
不施以雷霆手段,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朝廷法度森严,岂容轻废?
再者说了……”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暗含威胁的意味,“若是这夏税收不上来,州府大人怪罪下来,首当其冲要担责的…可是大人您啊!
下官们…顶多是办事不力,挨顿训斥罢了。
大人您正值盛年,前程似锦,可万万不能在这小小的桃花县…栽了跟头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伟,那眼神分明在说:别不识抬举,按我说的办,你我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