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像无数细小的铁锤,敲打着停尸房腐朽的木檐,发出沉闷而连绵的噪音,
仿佛永无止境。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腐尸气息混杂着劣质草席的霉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更加刺鼻的甜腻——那是某种毒药残留的余韵,
被雨水浸泡后散发出来,钻入鼻腔,直抵脑髓。我,沈清歌,或者说,
占据了这个名字和这具身体不过三天的现代法医,此刻正站在一具肿胀发青的男尸旁。
油腻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拼命摇曳,将墙上那些扭曲、跳跃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如同鬼魅在无声地舞蹈。尸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皮下积聚的腐败气体将整具尸身撑得像个快要爆炸的皮囊,口鼻处凝结着深褐色的血痂,
苍蝇嗡嗡地盘旋着,贪婪地扑向那些污秽。周遭几个负责看守和打下手的粗役衙役,
早已脸色惨白如纸,喉头压抑地滚动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眼神躲闪,
不敢直视那具可怖的尸身。我的手指却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戴着薄如蝉翼的羊肠手套,
指尖冰凉。我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视觉冲击,目光锐利如刀,
精准地落在尸体喉部那极不自然的扭曲角度上。没有任何犹豫,
我拿起手边一把细长、闪着寒光的小刀——那是从王府厨房“借”来的剔骨尖刀。
刀刃划开肿胀、失去弹性的皮肤和肌肉组织,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滑的撕裂声。
暗红近黑的血水和腐败的液体缓缓渗出。我拨开组织,仔细审视着暴露出来的喉部结构。
烛光下,那本该坚硬的喉骨上,赫然横亘着几道清晰的、细微的裂纹。“死者喉骨有裂伤,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停尸房里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清晰地盖过屋外的雨声和苍蝇的嗡鸣,“非外力猛烈撞击所致。结合口鼻深褐色血痂,
皮下青紫分布特征,初步判断,死于中毒。一种……”我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
似乎在捕捉空气中那缕甜腻的余味,“能迅速破坏肌体、造成窒息与内出血的烈性毒素。
”话音刚落,停尸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带着雨水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晃动,几乎熄灭。光线骤然明暗交错间,
一个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是柳如烟。
她穿着一身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烟霞色软罗裙,外面罩着件名贵的白狐裘斗篷,
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弱不胜衣。她像一朵被强行栽进污泥里的娇花,
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同样打扮精致的侍女。柳如烟的目光先是嫌恶地在尸体上飞快掠过,
随即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哎哟,
”她捏着嗓子,声音娇滴滴的,在这阴森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这不是姐姐么?
王爷仁厚,念在你娘家那点微末功劳,给了你一个贱役的身份苟活,你倒好,
真把自己当回事,跑来摆弄这些腌臜东西了?”她莲步轻移,刻意地向我靠近,
试图用她身上浓郁的熏香压过停尸房的腐臭。她身后的侍女也适时地掩口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充满了轻蔑。柳如烟走到我身侧,目光扫过那被我剖开的、血肉模糊的喉部,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立刻又被傲慢取代。她突然“哎呀”一声惊叫,
像是脚下一滑,身体猛地朝我这边歪倒,同时右手看似慌乱地挥舞着,
那宽大的、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衣袖,直直地向我手中的刀和旁边的尸身拂来!动作迅疾,
带着一股狠劲。我几乎在她身体歪斜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
向后撤开半步,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扶她,而是精准地格挡在她挥来的手腕下方,
用力向上一托一引!“呃!”柳如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被我这一带,
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那具狰狞的男尸身上!
她身后的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姨娘!”千钧一发之际,柳如烟凭着本能,
双手猛地向前撑去,险之又险地按在了停尸床冰冷的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张精心描画过的俏脸,距离肿胀发青的尸身不过寸许,浓烈的尸臭扑面而来。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再也忍不住,狼狈地干呕起来。
整个停尸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柳如烟痛苦的干呕声和屋外淅沥的雨声。
衙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却根本没看她。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
牢牢锁定了她刚才挥舞的那只宽大袖口。就在她扑倒的瞬间,那袖口内侧,靠近手腕的地方,
蹭上了一小片极其微末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粉末。那粉末粘附在光滑的丝绸纹路上,
颜色与丝绸本身极为接近,若非我刻意寻找,几乎无法发现。
那正是尸体口鼻血痂中残留物的颜色!也是我刚刚嗅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甜腻毒源的残留!
我毫不犹豫地出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钳,快如闪电,
在柳如烟惊魂未定、只顾干呕的刹那,
精准无比地捏住了她那只宽大袖口沾染了粉末的那一小块布料!
“嘶啦——”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我用巧劲,
瞬间将那沾染了毒物的一小片丝绸硬生生撕扯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啊!你干什么?!”柳如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尖叫起来,下意识地要抽回手。
我捏着那指甲盖大小的丝绸碎片,高高举起,将它置于摇曳的烛光之下。
那点暗红粉末在昏黄的光线下无所遁形,像干涸的血迹,又像某种邪恶的印记。“看清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针,清晰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压过了柳如烟的尖叫和屋外的雨声。我转向那几个脸色煞白的衙役,“死者所中之毒,
名为‘胭脂烬’。” 我刻意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柳如烟瞬间惨白如纸的脸,
“此毒罕见,出自西域,色如胭脂,燃之有异香,遇水则毒性倍增,见血封喉。
中毒者喉骨寸裂,口鼻溢血,皮下青紫,死状……便如此人。”我的每一句话,
都像重锤砸在柳如烟的心上。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眼神惊恐万分,仿佛见了鬼。“而这点粉末,”我捏着那片丝绸碎片,
指尖几乎要戳到柳如烟的鼻尖,“正是‘胭脂烬’残留!柳姨娘,
不知你今日这价值千金的云霞锦袖口上,为何会沾有这种西域奇毒?
还偏偏……蹭在了这具死于‘胭脂烬’的尸体旁?” 我微微倾身,逼近她,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是急着销毁证据,
还是……不小心把自己下毒的东西,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你……你血口喷人!
”柳如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指着我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沈清歌!你嫉妒王爷宠爱我,故意陷害我!
你……你这个贱人!疯子!”她语无伦次,惊惶失措地想要后退,
脚下却被自己凌乱的裙裾绊住,再次狼狈地跌坐在地,头上的珠钗都歪斜了,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得意。停尸房内一片死寂。衙役们看向柳如烟的眼神彻底变了,
充满了震惊和浓浓的怀疑。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只有柳如烟粗重的喘息和我指间那片致命的丝绸碎片,在烛光下无声地诉说着罪恶。
就在这时——“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停尸房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
被人从外面用极其暴戾的力量狠狠踹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碎裂的木屑四溅飞扬!狂暴的冷风和冰冷的雨点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吹得人睁不开眼。
烛火在风中疯狂摇曳挣扎,
将门口那个骤然闯入的身影投射成一个巨大、扭曲、充满压迫感的黑影。
闪电撕裂墨黑的夜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门口。萧景衍。靖王萧景衍。
他高大的身躯裹在墨色金线蟒纹的亲王常服里,肩头落着冰冷的雨水,
深邃俊朗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剑眉紧锁,那双曾盛满星辰、也曾对我流露过温情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焦躁与怒意。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瞬间扫过混乱的停尸房。
他的视线首先落在跌坐在地、发髻散乱、满脸泪痕、状若疯癫的柳如烟身上,
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随即,他的目光猛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冰霜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震惊、难以置信、怀疑,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