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生了红锈,他拿肩撞开,肩膀旧伤撕出热辣辣的疼。
屋里只点一盏汽灯,玻璃罩被烟熏得发乌,灯焰蓝幽幽,像一尾冻僵的鱼。
灯下坐着个男人,指间转着一把短刀,刀刃反着冷光,映得他的睫毛也带着霜。
男人叫顾栖迟,巷子里的人背地里称他“迟先生”。
谢凛不知道他做什么生意,只知道传闻里,只要迟先生肯点一次头,再棘手的“麻烦”都会消失。
谢凛是来卖命的。
他把一只牛皮纸袋推到桌沿,袋口散开,露出半截旧照片——小女孩绑着羊角辫,背景被火烧得焦黑。
“帮我找个人。”
谢凛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玻璃,“找到她,我这条命给你。”
顾栖迟没看照片,只抬眼。
那双眼极黑,像深井里结了一层冰。
“你的命值几个钱?”
谢凛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是未愈的枪伤,边缘翻着红肉。
他从后腰掏出一支玫瑰,花瓣被血染得乌黑,只剩茎上尖锐的刺。
“值不值,你说了算。”
顾栖迟接过玫瑰,指腹掠过刺尖,血珠滚落,他却笑了。
“成交。”
谢凛在霜灯巷住下。
二楼只有一张铁架床,一床薄毯,墙角堆满空酒瓶。
夜里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灯焰乱晃,像随时会熄。
顾栖迟从不解释自己为什么留下他,只在每天凌晨西点,扔给他一件黑色风衣,说一句:“跟上。”
他们穿过雾,穿过早市的鱼腥味,穿过码头堆满集装箱的阴影。
顾栖迟走得不快,却像把整个世界都甩在身后。
谢凛踩着他的脚印,数他每一次呼吸——十七次,拐进一条死胡同;二十三次,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前。
门后是一间废弃的冷库。
铁钩从天花板垂下,结着冰碴。
顾栖迟戴上手套,掀开墙角一块铁板,露出暗格。
里头整齐码着一排匕首、一卷麻绳、一瓶硫酸。
谢凛站在门口,寒气往骨头里钻。
“怕?”
顾栖迟问。
谢凛摇头,却下意识攥紧了风衣下摆。
顾栖迟把匕首递给他,刀柄缠着黑胶布,磨得发亮。
“下次,你来动手。”
谢凛没等到“下次”。
第三周,顾栖迟带回一个女孩,十三西岁,穿着校服,眼睛红肿。
女孩看见谢凛,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腰。
“哥哥!”
谢凛僵在原地。
照片里的小女孩长高了,羊角辫变成了齐肩短发,眼角多了一颗泪痣。
顾栖迟靠在门框,指尖转着那支玫瑰,花瓣己经干枯。
“人找到了,债怎么还?”
谢凛喉咙发紧。
他想起自己欠下的赌债,想起被债主追杀的夜晚,想起妹妹被送走的尖叫。
“随你处置。”
顾栖迟却笑了,把玫瑰抛给他。
“我要你的命,不是现在。”
冬至那天,霜灯巷被雪覆盖。
顾栖迟在楼顶支起一口铁锅,咕嘟咕嘟煮红酒,肉桂和橙皮的香气混着雪粒飘进窗户。
谢凛裹着毯子坐在床边,看雪落进锅里,瞬间消失。
“我小时候,”顾栖迟突然开口,“住过比这更冷的地方。
没有灯,没有火,只有雪。”
谢凛没问是哪一年,只伸手,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
顾栖迟反手扣住他的手指,掌心比雪还冷。
“谢凛,”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怕死吗?”
谢凛摇头。
“我怕你死。”
除夕夜,债主找上门。
十几个人,提着钢管和汽油瓶,把整条巷子围得水泄不通。
顾栖迟站在铁门外,手里拎着那支玫瑰,花瓣己经掉光,只剩茎上的刺。
谢凛把妹妹藏进地窖,转身时,顾栖迟把匕首塞进他掌心。
“这次,换你保护我。”
雪越下越大,灯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谢凛站在巷口,第一次觉得雪是热的。
钢管砸下来的瞬间,顾栖迟挡在他面前。
玫瑰刺扎进掌心,血滴在雪上,像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后来,霜灯巷拆迁。
废墟里,谢凛找到那盏汽灯,玻璃罩碎了,灯芯却还亮着。
他把灯带回出租屋,放在床头。
顾栖迟伤好后,留下一张纸条:“债己清,命归你。”
纸条背面,画着一朵玫瑰,茎上没有刺。
谢凛在城郊开了间花店,只卖玫瑰。
每天凌晨西点,他会在店门口摆一盏汽灯,灯焰蓝幽幽,像一条冻僵的鱼。
顾栖迟偶尔出现,从雾中走来,指尖沾着霜。
他会挑一支玫瑰,付钱,然后离开。
从不说话。
谢凛也不问。
他们都知道,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
只要灯还亮着,玫瑰就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