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死寂，只有机械的哀乐低回盘旋，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每个人的咽喉。
劣质的香烛味、堆砌过盛的白花香，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柳歆的心口。
她站在家属席最边缘，指尖无意识地刮擦着袖口磨损的蕾丝边。
视线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商贾脸上悲悯的面具，疏远亲戚麻木的眼神，还有……那些年轻而陌生的女人。
她们分散在各处，刻意保持着距离，唯有投向巨大黑白遗像的目光带着难以隐藏的复杂纠缠。
柳歆认得其中一个——沈歌，林予行的律师助理，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除了攥着手包泛白的指关节，表情沉静得如同冰面。
林母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遗嘱在她手里。”
这认知让柳歆胃里一阵翻搅。
遗像里的林予行笑容倨傲，目光锐利依旧，穿透死亡的幕布，嘲弄着这场闹剧般的告别。
那个承诺过永不让她流泪的男人，就这样轻飘飘地走了，一次该死的心脏病突发，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间和地点。
没有预兆，没有遗言，只有一张冰冷纸片和一屋子的各怀鬼胎。
一滴泪无声砸落在大理石地面。
柳歆猛地别过头，手探进包里，指尖触碰到一个棱角己被磨圆的檀木小盒。
那冰冷的硬物触感反而带来一丝虚妄的暖意。
十六岁夏夜操场的蝉鸣、星光下那个耳根通红的少年、硬塞过来的笨拙礼物……盒子里褪色的情书纸页，“只捧你一个”的稚嫩誓言，在眼前和当下交叠。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沈歌。
对方微微侧身，衣领下露出一抹极璀璨的冰蓝——钻石项链的光芒，如同烧红的针，狠狠刺进柳歆的眼底。
那封信，那句承诺，此刻都成了扎心的讽刺。
林母压抑的啜泣像刀片切割着空气。
柳歆强迫自己望向轮椅上的林父。
老人枯槁的脸上面无表情，空洞地凝视着儿子的照片，宛如一尊泥塑，只有偶尔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瘦弱的胸腔，像破旧风箱漏气的声音。
保姆慌忙上前拍背，他浑浊的眼珠才极慢地转动，掠过那几个陌生女人，掠过柳歆，最终停在遗像上，仿佛在确认一种早己知晓的结局，又像是彻底抽离。
“你满意了？”
一个刻薄而颤抖的声音贴着柳歆的耳朵响起。
林母不知何时挨到了她身边，那目光淬着毒，带着哭腔的尖利压得很低，只够她一人听见。
“都是你们！
予行就是被你们这些女人拖死的！
狐媚子！
现在他死了，你们满意了？！”
林母的手指冰凉，像鹰爪一样死死扣住柳歆的小臂，几乎要嵌进肉里。
柳歆痛得微微瑟缩，却没挣开。
她太熟悉这种恨意和迁怒，如同多年来盘旋在她和林予行关系之上的阴云。
她垂下眼，默不作声，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
“我的儿啊……”林母的控诉陡然拔高，哭声尖利刺破肃穆的氛围，引来看客们探究的目光。
她突然转向轮椅上的林父，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绝望的控诉和索求，“老东西！
你说句话啊！
你儿子死了！
他死在外面了！
你就知道装死！
当年那点破事你都带到棺材里去吗？
说啊！”
轮椅上的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起伏如破风箱，脸瞬间涨成紫红色，浑浊的眼睛暴睁。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只发出嘶嘶的气流声。
保姆焦急地拍背，试图喂水，场面一时混乱。
而那句“当年那点破事”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在场几个女人眼中瞬间掠过的异样光芒——柳歆的茫然与疼痛，沈歌的锐利审视，一个站在角落、穿着不起眼灰色外套、戴着眼镜的女人（罗媛？
）微微皱起的眉头下是职业性的警觉与记录本能。
更远些，一个始终低垂着头、抱着一个显得格外不安扭动的小男孩的憔悴女人（钱娜？
），肩膀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
混乱中，另一个身影进入了沈歌的余光范围——苏梨。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后，几乎隐在柱子投下的阴影里，脸上是标准祭奠应有的哀戚，但她放在身侧的手包里，镜头似乎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红点。
她的目光并非聚焦于遗像或林母的哭号，而是敏锐地扫过失控的林父，扫过林母攥着柳歆的手臂，扫过沈歌冷静的面孔和公文包，最后，极其短暂地在钱娜和孩子身上定格了零点几秒，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林母在林父终于顺过气、只剩急促喘息之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猛地转向柳歆，那眼神近乎哀求，又带着无法消解的怨恨。
她压得更低的声音嘶哑着，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歆歆……歆歆啊…你得帮我…你懂他的……这里只有你最懂他……你得帮我……不能让那些外人……不能让外人……”她的话断断续续，目光却死死锁住沈歌，以及她那个装着关键文件的、此刻显得无比沉重的公文包，仿佛那是一只盘踞在她亡子遗产之上的毒蛇巢穴。
她的话戛然而止，却留下了足够沉重的暗示和无形的枷锁——在这个刚刚开始的漩涡里，柳歆，这个最懂他的“初恋”，被推到了第一道无形的绞索面前，面对着林母偏执的重托和眼前这群“外人”虎视眈眈的未知威胁。
遗嘱尚未现身，空气中的硝烟味己无比浓烈。
而林宅客厅角落墙壁上，一个对着这混乱场景闪烁着极其微弱红光的监视器，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冰冷眼眸。
风从半开的窗外吹进，灵堂里的挽联轻轻晃动，白烛的火苗随之跳跃了一下，映在遗像中林予行的眼睛里，仿佛他正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着这场为他而起的风暴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