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奶奶的好意省考那天,我奶奶偷偷把“重点”塞进我笔袋。监考老师捏着那张揉烂的纸,
眼神像刀子:“人赃并获,零分处理!”我解释那是奶奶塞的废纸,没人信。
成绩清零的通知和重度抑郁诊断书同一天到家。爸妈骂我丢人现眼时,
油腻的科长儿子摸进我房间:“嫁给我,这事就烂肚子里。”我哆嗦着推开他,
换来我爸一耳光:“家丑还想闹大?”我妈哭着按住我手:“闺女,
签了吧…你弟等着科长帮衬进国企呢。”那张逼婚协议飘在眼前,
奶奶还在客厅嘟囔:“俺不是为你好吗……”我把攒了一年的安眠药全倒进嘴里,真苦啊。
药片刮着喉咙往下掉,原来这就是解脱。药片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
我死死攥着剩下那板塑料壳,指甲抠进缝里,抠得生疼。但这点疼算个屁。全完了。就那天,
省考最后一门。我打开笔袋,手指摸到一团陌生的、硬邦邦的纸疙瘩。心猛地一沉。
没等我想明白,监考老师冰冷的手已经攥住了我手腕。
他两根指头捏着那张被展开又揉烂的纸,冷笑像冰碴子:“常静是吧?作弊!人赃俱获!
”那张纸上,是奶奶用铅笔歪歪扭扭抄的“重点”,她以为能帮我。她塞给我的时候,
嘴里还笑着念叨:“俺给你弄点好的,准能考上!”“不是这样的!”我嗓子都喊劈了,
“是我奶奶!她不懂事乱塞的!这根本不是我的……”没人听。考场里所有目光戳着我,
鄙夷的,幸灾乐祸的。主考官不耐烦地挥手:“带走!零分处理!
”成绩清零的通知书和重度抑郁的诊断书,是同一天砸进家门的。爸妈的脸黑得像锅底。
“常家的脸被你丢尽了!”我爸一脚踹翻了椅子,指着我鼻子骂,“废物点心!
”我妈在旁边抹泪,唉声叹气:“这可咋活啊……”就在这滩烂泥里,
那个姓李的科长儿子摸进了我房间。一股浓重的烟酒味呛得人恶心。
他肥腻的手往我睡衣底下钻,嘴里喷着臭气:“静静,跟了我,
啥事都没有……你作弊那事儿,我爸一句话就能摁死……听话……”我尖叫着把他推开。
我爸冲进来,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得我耳朵嗡嗡响。“反了你了!”他眼珠子瞪得血红,
“科长家儿子看得上你是你烧高香!家丑你还想嚷嚷出去?不要脸的东西!
”我妈哭着扑过来,死死按住我挣扎的手,力气大得吓人。
都好……你弟毕业还指望李科长安排进国企呢…那可是铁饭碗啊……”一张纸硬塞进我手心。
白纸黑字,《自愿结婚协议》。客厅里,奶奶还在茫然地、一遍遍地絮叨:“咋啦?
静静咋不高兴?俺不是为你好吗……”看着那张吃人的纸,看着爸妈那张写满算计的脸,
听着外面奶奶那“好心”的念叨,喉咙里药丸的苦涩猛地炸开。我把攒了一整年的安眠药,
白色的小圆片,一把全捂进嘴里,干咽下去。塑料药板掉在地上,发出空洞的轻响。
药片刮过火烧火燎的喉咙,一路往下坠。很苦,苦得人想吐。黑暗像潮水涌上来。
嘴里全是药片的苦味,又干又涩,堵得我喘不上气。那股苦味像铁锈,牢牢扒在喉咙里,
死命往下咽都咽不下去。眼前的东西开始晃,爸妈那张逼我签字的、狰狞的脸,
还有姓李的那张喷着臭气的嘴,都搅在一起,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
最后一点光也被吞掉了。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里火辣辣的,像是被砂纸狠狠刮过。
我整个人弹坐起来,后背全是冷汗,睡衣黏在皮肤上,冰凉。心脏在肋骨后面狂砸,
快蹦出来了。眼前的黑不是那种死透了的黑,是房间里熄了灯之后那种灰蒙蒙的黑。
我还在喘,粗重得像拉风箱。手抖得停不下来,下意识去摸脖子,那里好像还卡着药片,
又硬又苦。但指尖碰到的是温热的皮肤,还有点汗。没死?窗户开着条缝,
外面路灯的光漏进来一点,刚好照在对面墙上的挂历上。一个鲜红的圈,圈着个日期。
我死死瞪着那个日期,血一下子冲上脑子,嗡嗡响。那是省考前三周。旁边书桌上,
摊着我给弟弟整理的高考重点资料,上面压着半碗我妈端来的、早就凉透了的汤。
客厅传来奶奶一边哼不成调的曲子,一边削苹果皮的沙沙声,
还有她低低的、自以为贴心的唠叨:“……给静静削个大的,念书累脑子,
得补补……”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把“为你好”的刀。前世那口咽不下去的苦药,
那场冰冷的死亡,
还有那份逼我签字的卖身契……所有被强行塞进我嘴里、砸在我身上的“好”,
瞬间全涌上来,冲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冰冷的、尖锐的东西猛地扎进心口,
然后迅速冻住,冻得我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恨意不再是前世那种烧得人发疯的火苗,
它沉下去了,沉进冰水里,又冷又硬,像块磨尖了的石头,硌在五脏六腑里。
我慢慢放下捂着脖子的手,攥紧拳头。这点疼,跟前世那口苦药比起来,屁都不是。客厅里,
奶奶还在哼着那破曲子,沙沙的削皮声没停。那把“为你好”的钝刀子,还在那儿磨着。
这一次,我醒了。这一次,你们的“好”,我全接着。这一次,你们自己尝!
2 重生的抉择墙上的挂历那血红圈着的日期,死死烙进我眼睛里。省考前三周。
心脏还在肋骨后面撞,但已经不是害怕,是被前世那口苦药和死亡冻硬了的冷。客厅里,
奶奶那不成调的哼哼和沙沙的削皮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刮着我的神经。
就是这把“为你好”的刀,前世捅穿了我的命。我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寒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爬。书桌上,
那摞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给弟弟整理的高考“超重点”模拟卷纸,摊开着。
旁边是那碗彻底凉透、凝了一层油花的汤。脚步声响起来了。拖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朝着我房间门口靠近。我后背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前世那种让她别进来的冲动,
烧得喉咙发干。但我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房间里没开灯,光线很暗,
只有窗外渗进来的一点路灯光。门把手被拧动了。吱呀——门被推开一条缝。
奶奶那张皱巴巴、带着点茫然和固执的脸探进来。“静静?睡着没?”她声音压着,
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体贴。我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背对着门,站在书桌前。手指尖冰凉,
去碰那碗冷汤的碗沿。奶奶看我站着,以为我默许了。她侧身挤进来,脚步挪到我书桌旁。
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黏在了那摞厚厚的试卷上。“哎哟,这么多书!”她嘴里啧了一声,
满是心疼,“俺孙女真用功,瞧瞧,都累瘦了!”她的手,那只布满老人斑、粗糙的手,
直接就伸向了那摞试卷!她的手离卷子只有几寸。指尖碰到最上面那张的边缘。
前世我冲过去拦她,换来她委屈的嘟囔:“俺就帮你收拾收拾,乱糟糟的咋看书?”这一次,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把那股冲上喉咙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喉咙里泛起熟悉的铁锈苦味,
是前世的药味。我强迫自己松开紧咬的牙关,身体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后背绷得像块铁板,
能感觉到奶奶的气息就在身后。她粗糙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卷子,开始笨拙地一张张整理,
边角捋平,叠成一摞。
嘴里还碎碎念:“整利索点好……俺孙女看着也痛快……”她的胳膊碰到了旁边一支笔,
笔滚到桌边,啪嗒掉在地上。就在笔掉下去的瞬间,我的手动了。不是去拦她,
而是极其自然地、飞快地从旁边草稿纸上撕下一条窄窄的空白纸条。在奶奶弯腰去捡笔,
视线被桌面挡住的那不到半秒的间隙里,我捏着那纸条,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轻轻把它塞进那摞刚被奶奶“整理”好的试卷最中间、最核心的一张对折缝里。纸条很薄,
白色,混在密密麻麻的打印字迹里,毫不起眼。奶奶捡起笔,直起腰,
满意地看着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桌面。“这就对喽!看着多清爽!”她嘟囔着,
端起我那碗冷汤,“这都凉透了,奶给你热热去,喝了暖暖胃,念书才有力气!
”她端着碗转身往外走,脚步带着一种完成“大事”的轻快。走到门口,正好撞见我妈经过。
“妈,你又去静静屋了?”我妈的声音有点无奈,但更多的是麻木的纵容。“嗯呐,
”奶奶的声音透着点得意,“帮她拾掇拾掇桌子,乱得没处下脚!这孩子,
光顾着给她弟整这些宝贝疙瘩,自己屋里都不顾了!”她没提那张纸条。“哦,
”我妈应了一声,探头往我房间瞥了一眼,看到整整齐齐的书桌,随口说了句,
“是勤快多了。”语气里没有半分警觉,只有习惯性的认同。门被奶奶随手带上了,
脚步声和说话声往厨房方向去。房间里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看着那摞被奶奶“整理”得一丝不苟,内里却埋好了炸药的试卷,舌尖舔过牙根,
尝到一丝冰凉的铁锈味。奶奶削苹果皮的沙沙声终于停了。客厅里,传来我妈喊吃饭的动静。
我对着书桌上那摞被埋了“雷”的试卷看了最后一眼,心里的冰一点没化。
前世的苦药味好像还糊在舌根上。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饭菜摆上桌了。我妈还在厨房盛汤。
我爸照例捧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弟弟常浩大咧咧瘫在沙发上刷搞笑视频,声音开得老大,
嘎嘎直乐。没人看我一眼。奶奶正把一盘炒青菜往桌子中间推,看见我,
脸上挤出点笑:“静静快坐!奶给你盛饭!”饭桌上没人说话,
只有常浩手机里夸张的笑声和我爸扒拉饭的呼噜声。空气闷得人发慌。我端起碗,
夹了两筷子离我最近的青菜,嚼着,没味儿。奶奶捧着碗坐下,眼睛总往常浩那边瞟。
常浩高考的日子近了点,这成了她新的“心事”。她瞅着常浩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眉头习惯性地拧起个疙瘩,忧心忡忡地叹气:“唉……浩浩这考试,可咋整……”时机到了。
我放下筷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被桌上的奶奶听见,
语气里带着点刻意压低的“焦虑”:“奶,你是不知道。今年高考,听说人更多了,挤破头。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常浩,他还在盯着手机傻乐。“浩浩模考我看过,分数……悬得很,
就卡在录取线边上晃荡。差几分,那可就是天上地下。家里……唉,爸上次不是说,
要是考不上好大学,花大钱的门路都没处找吗?”奶奶夹菜的筷子僵在半空,
脸上的皱纹一下子更深了,全是愁苦:“啊?差……就差几分?那可要了命了!
咱家哪有大钱给他砸啊!”她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就是怕孙子考不上,怕家里丢脸,
怕儿子我爸怪她。我扒拉着碗里的米粒,声音更轻了点,像在自言自语,
又偏偏能钻进她耳朵里:“可不是嘛。一分都能挤掉一操场的人。
我听说……” 我故意停了一下,确保她的注意力全在我这儿,“……去年隔壁市一所重点,
就有个学生,情况跟浩浩差不多,也是卡在线边上,急得不行。后来好像……啧,
不知道怎么的,就带了点‘小抄’,特别关键的那种,就那几分,直接压线上了!运气真好。
”我抬起眼,看着奶奶浑浊的眼睛,清晰地吐出最后一句,“奶,你说,现在这关键时候,
是不是真就差那一点点‘运气’,一点点的‘帮助’?”奶奶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像黑夜里的劣质灯泡,混浊又带了点光。她没吭声,但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角,像是在使劲琢磨什么。常浩看着手机还在傻乐。
我爸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一推:“磨叽啥呢!吃完了收拾!”他起身就走。
奶奶被这声音惊得一哆嗦,眼神里的光藏回去了些,没看我,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低下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我重新拿起筷子,夹了点凉透的菜送进嘴里。味同嚼蜡。
但我知道,种子扔下去了。奶奶那颗“为孙子好”的心,一定会让那颗种子疯狂发芽。
3 高考的陷阱高考那天,天闷得像个蒸笼。校门口乌泱泱全是人,家长比学生还多。
我爸黑着脸,不耐烦地催常浩快点。常浩嚼着口香糖,书包松松垮垮地挎在一边肩膀上,
还是那副死样子。我妈紧张地给他整理衣领,被他一把推开:“行了妈!烦不烦!
”奶奶没说话,一直挨在常浩身边。她今天格外安静,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常浩的背影,
手一直揣在旧棉袄宽大的口袋里,好像在捏着什么东西。“浩浩!浩浩!
”队伍快排到安检口了,奶奶突然挤开我妈,一把拽住常浩的胳膊。
常浩皱眉:“又干嘛啊奶?”奶奶的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攥成个拳头,
猛地就往常浩校服裤子的侧兜里塞!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力。“拿着!
奶给你弄点好的!拿着!千万拿着!”她声音压得低,又尖又颤,
带着不容置疑的“为你好”。常浩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裤兜一沉。
他下意识想掏出来看看是啥,可后面的人已经在推搡:“快点!磨蹭啥呢!”“考生!这边!
”安检门旁边的老师指着常浩。常浩被后面的人推着,稀里糊涂就站到了金属探测门下。
“嘀——嘀嘀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炸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猛地扎进这闷热的空气里。常浩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两个穿着制式马甲、表情严肃的监考老师已经大步跨过来,一左一右夹住了他胳膊。
“站好别动!”声音冷得像冰。其中一个老师的手直接伸向常浩刚才被塞了东西的侧兜。
常浩猛地想起奶奶塞的东西,脸唰地白了,想躲,但胳膊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什么东西?拿出来!”老师的手已经探了进去。常浩裤兜里的东西被掏了出来。
是几张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用铅笔抄满了公式和知识点,
字迹歪歪扭扭,正是奶奶的笔迹!其中一张特别小、特别薄的白纸条,被揉得皱巴巴的,
正是我那天晚上塞进试卷夹缝里的那张!“我……这不是我的!是我奶……”常浩慌了神,
语无伦次地挣扎着喊。“人赃俱获!还狡辩!”捏着纸条的老师厉声打断,声音洪亮,
穿透了整个嘈杂的门口区域。他高高举起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对着后面排队的学生和家长,
也对着远处一些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这考点今年搞了防作弊宣传直播,
“看见没有!高考作弊!零容忍!”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常浩身上。鄙夷,嘲笑,
幸灾乐祸。我爸的脸瞬间由黑转成猪肝色,我妈“嗷”一嗓子捂住了嘴。奶奶完全傻了,
呆立在原地,像截枯木头。常浩被两个老师毫不客气地架着胳膊,几乎是拖离了安检口,
往考场里设置的临时处理点拽去。他徒劳地挣扎,书包都掉在了地上,
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远处,似乎有直播镜头在追着他的背影。
我站在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像个最普通的陪考家属,安静地看着。口袋里,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里有人疯狂@所有人:“快看本地新闻直播!卧槽!
咱们学校门口抓了个作弊的!好像还是常浩!”家里像刚被炸弹炸过。
常浩是当天下午就被学校轰回来的。处分通知紧跟着砸到手机里——高考作弊,当场抓包,
成绩作废,三年禁考。他把自己摔进沙发,用胳膊死死捂着脸,肩膀抖得厉害,
不知道是哭还是气。我爸的脸黑得像糊了的锅底。那份盖着红章的电子处分通知,
被他捏着手机的手指掐得死紧,屏幕都快裂了。他猛地站起来,像头暴怒的狮子,
在狭窄的客厅里来回暴走两步,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砰——!!
”他抄起茶几上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地上!
烟灰缸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和烟灰炸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我妈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
“丢人现眼的东西!!”我爸的唾沫星子喷了常浩一头一脸,他指着常浩,手指头都在哆嗦,
“老常家的脸被你丢到粪坑里去了!!禁考?!三年?!你他妈以后就是个废物!废——物!
!”最后一个词他咆哮出来,脖子上青筋暴起。常浩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
像被逼急了的疯狗,朝着缩在角落、完全吓傻了的奶奶吼回去:“怪我?!是她!
是这个老糊涂!!”他指着奶奶,声音嘶哑破音,“是她!是她硬往我兜里塞的纸条!
我没想抄!是她害我!!!”所有的目光,带着惊骇、愤怒、怨毒,唰地一下,
全都钉在了奶奶身上。奶奶的脸惨白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身体筛糠一样抖,
那双布满皱纹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写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她嘴唇哆嗦着,
看着暴怒的孙子,看着脸色铁青的儿子,看着一地狼藉的玻璃渣。
“俺……俺……”她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呜咽一样的声音,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俺不是……俺不是想害浩浩啊……俺……俺是为他好啊!
”她猛地哭嚎出声,那声音又尖又哑,满是委屈,“俺看他天天愁,
考不上可咋整啊……俺寻思……俺寻思弄点‘灵’的给他带着,就几张纸,
能帮帮他……俺是想他好啊……俺错哪儿了啊……”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像个被全世界冤枉的孩子,反复重复着那几个字,
“俺是为他好啊……俺是为他好……”“为他好?!你个老糊涂虫!!
”我爸的怒火彻底找到了宣泄口,他几步跨过去,巨大的阴影一下子罩住缩成一团的奶奶。
他高高扬起了手。“他爸!别!”我妈尖叫着扑过去想拦。“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带着我爸全部的戾气,狠狠抽在奶奶布满泪痕的干瘪脸颊上!声音清脆刺耳。
奶奶被打得头猛地一偏,整个人趔趄着向后倒去,幸亏被扑过来的我妈半抱住,
才没一头栽进地上的玻璃渣里。她捂着脸,震惊地、茫然地看着盛怒中的儿子,连哭都忘了。
我妈死死抱着我爸的胳膊,带着哭腔喊:“那是你妈!你疯了!打死她浩浩也回不来了!
”客厅里只剩下奶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和我爸粗重得像拉风箱的喘息。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全是绝望和暴戾的味道。
我看着捂着脸、只会重复“为你好”、却完全不理解这世界规则的奶奶,
又看看暴怒得像要吃人的父亲,还有沙发上那个捂着脸、前途尽毁的弟弟。然后,
我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叹息,清晰地钻进这片死寂里:“爸,
消消气。奶奶她……确实是一片好心。老人家哪懂这些规矩?她就是想浩浩考好点。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我爸扭曲的脸,视线最后落回奶奶那茫然委屈的脸上,
轻轻补上最后一句:“就是……唉,谁知道今年查作弊……这么严呢?”我把“好心”,
和“查得严”,咬得很清楚。家里那滩烂泥一样的绝望味儿还没散干净,我爸的脸更阴了。
常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摔东西的声音时不时传出来。
奶奶脸上顶着那天被我爸打出来的巴掌印,青紫交错,消下去不少,但还是显眼。
她更沉默了,整天缩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削苹果皮,长长的、一圈一圈的苹果皮垂下来,
掉进垃圾桶里,沙沙响。她削得又快又薄,好像只有这个动作能让她稍微安心点。客厅里,
我爸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机被他攥得死紧,在沙发和窗户之间来回踱步,
皮鞋底子把地板踩得咚咚响。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浓得呛人。他猛地停下,
对着电话几乎是吼出来,脖子上的筋都绷出来了:“……李老板!李老板您再给次机会!
之前是我那混账儿子不争气,连累……喂?喂?!妈的!”他狠狠把手机掼出去,
砸在沙发上又弹起来。“操他娘的!”他红着眼骂了一句,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妈端着杯水,怯生生地想递过去:“他爸,消消火……”“消个屁!”我爸一把挥开水杯,
玻璃杯掉在地毯上,水洇开一大片暗痕,“老子的生意!全他妈砸了!
好不容易搭上李老板这条线,老子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就因为家里出了个作弊的贼!
人家嫌晦气!懂吗?嫌咱们家根儿上歪!”他吼得唾沫横飞,
眼睛恶狠狠地扫过常浩房间紧闭的门,又扫过厨房里缩成一团的奶奶,“一群扫把星!
全他妈是祸害!”厨房里削苹果皮的声音停了一瞬。我坐在餐桌旁,手里翻着一本旧杂志,
眼皮都没抬。心口那里冻着的冰,又往下沉了沉。时机来了。我爸还在那儿暴跳如雷,
骂骂咧咧:“……那个李老板!全指望他了!人家是讲究人!吃素!信佛!烟酒不沾!
老子低三下四装孙子才换来一顿家宴的机会!现在全他妈完了!完了!
”他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厨房里,沙沙的削皮声又响起来了,
但好像比刚才慢了那么一丝丝。我放下杂志,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
看着奶奶佝偻的背影和她手里那把飞快转动的小刀。声音不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
清晰地钻进厨房狭窄的空间:“奶,”我叫了一声。奶奶削皮的手顿了顿,没回头,
肩膀似乎细微地绷紧了一点。“爸刚才的话,您听见了吧?”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沉重,
“那位李老板,是爸最后一条路了。要是这生意黄了,爸这半辈子的心血就全完了,
搞不好还得背一屁股债。到时候,咱们家……”我故意停顿了一下,
让“背债”这两个冰冷的字砸在空气里,“……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
”奶奶削苹果的动作彻底停了。那把小小的水果刀停在削了一半的苹果上。
我能看到她干枯的手指捏紧了刀柄。我往前踱了一小步,声音压得更低,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念叨,但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爸说,
这位老板口味特别挑,就吃素,一点荤腥油星都不能沾。外面的东西他都不放心,
就信任家里做的干净……” 我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僵硬的背影上,“唉,
也不知道爸能不能找到真正‘懂行’的厨子,
做出让人家觉得‘够分量’、显出‘十足敬意’的东西来招待。这顿饭,可是爸的救命饭啊。
要是招待不周……”我恰到好处地收住了话尾,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厨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我爸在客厅里焦躁的踱步声,像闷雷一样响。奶奶的背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几秒,她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重新拿起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沙——沙沙——削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快了些,也更用力了些。
那长长的、不间断的苹果皮,带着一种狠劲儿,被削下来,掉进垃圾桶里。
家里收拾得能照出人影。我爸搓着手在客厅来回走,脖子上的领带勒得他直喘粗气,
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来了来了!”我妈压低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都在抖。门铃响了。
我爸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脸上堆的笑快把褶子都撑平了:“哎呀李老板!您可算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您能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门口站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的棉麻衣服,
很朴素,梳着个背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点了下头,手里还捻着一串深色的木头珠子。
这就是那位吃素信佛的李老板。气氛有点僵。我妈赶紧笑着把人往屋里让。李老板步子很慢,
眼神扫过客厅,淡淡的。奶奶端着一盘切得很精致的果盘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
往李老板跟前凑:“老板您吃点水果,俺亲手弄的,新鲜……”李老板抬了下手,
客气地挡开了果盘:“谢谢,不用。我只喝水就好。”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爸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更殷勤地引着人在主位坐下。我妈忙着倒水。
客厅里只剩下我爸干巴巴地寒暄和赔笑声,李老板偶尔才嗯一声。厨房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带着油脂香气的味道猛地涌了出来,霸道地盖过了之前的果香和茶味。是肉味,
炖得软烂的猪肉味!奶奶端着个大瓷碗出来了。碗里是堆得冒尖的红烧猪蹄!
油亮亮红润润的,颤巍巍地冒着热气,几颗八角在上面清晰可见。她走得有点不稳,
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献宝般的喜悦:“来了来了!俺炖了大半夜的硬菜!好东西!
大补!老板您尝尝!俺手艺可好了!
”她说着就把那碗油光光的猪蹄往李老板面前的桌子上放!“妈!”我妈脸唰地白了,
尖叫着扑过去想拦,声音都劈叉了,“别……”我爸也猛地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瞪裂了,
伸手去抢那碗:“你干什么!放下!”他动作快,但还是慢了一步。
那碗热气腾腾、油汪汪的红烧猪蹄,“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搁在了李老板面前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