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档鼠标轻响。绿色的对勾。完成。我向后靠,身体陷进椅背,听见老旧的皮革发出呻吟。
凌晨一点零三分。空调的冷风咬着我的后颈。片刻之后,我开始整理。键盘前推,对齐。
鼠标垫,对齐。三支笔,红、蓝、黑,归位。草稿纸被叠成方块,送进碎纸机。
我听着那阵切割声,直到办公室重归寂静。桌角那碗泡面已经凉透了。面饼浮肿,红油凝固。
我把它扔进垃圾桶。砰。我坐着,盯着桌角那块空出来的地方。一个豁口。一只碗。
“还用这个?”“能用。”她撇了撇嘴。我拿起手机,点亮屏幕。一片蓝色。我点开邮箱。
载入的圆圈转了两下。列表刷新。一封新邮件躺在顶端。加粗的黑体字。
我看见了那两个名字。胃里传来一阵熟悉的、下坠般的绞痛。我盯着那行字。屏幕暗了下去。
我又按亮它。手机被我翻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我起身走向茶水间,没开灯。
安全出口的绿光映在饮水机冰冷的不锈钢龙头上。我接了半杯冷水,灌进喉咙。
一股管道的塑料味。回到座位,我重新拿起手机,解锁,点开邮件。光标在回复窗口闪烁。
我打字。删除。再打。再删除。最终,屏幕上只剩下几个字:“收到。明早十点,
三号会议室。”发送。回到家,玄关是暗的。我没有开灯,凭着记忆脱鞋,
把公文包随手扔在地上。黑暗像一床厚重的毯子,包裹住我,让我感到一丝安全。
我把自己扔进客厅的沙发,一动不动。屋里很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在沉默了许久之后,
偶尔会启动一下,发出沉闷的嗡嗡声,然后又归于死寂。腿麻了,我才起身。拉开冰箱门,
冷白的光瞬间倾泻出来,照亮了我脚下的一小块地板,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拿出三盒过期的酸奶,看了一眼早已失效的日期,又一言不发地将它们放回原处。
我从书房抽屉里拿出硬盘,接上电脑。蓝色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
像一颗冷静到麻木的心跳。我点开那个名为“备份”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加密的压缩包。
我看着那个拉链图标。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锁死的、装满了危险品的潘多拉魔盒。
然后关掉了窗口。没有输密码。硬盘被拔下,放回抽屉。第二天,闹钟响了。 我坐起身。
窗帘没有拉紧,一线灰白色的晨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割开了房间的黑暗。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我的手指碰到那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指尖抚过瓶身上那道熟悉的、粗糙的划痕。然后,
我关上了抽屉。测量三号会议室的门关着。我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推门。
我能听见里面中央空调均匀的吐息,也能看见不锈钢门把手上,
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属于别人的指纹。我推开门。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柠檬草清新剂的气味扑面而来。那味道很廉价,
带着企图掩盖什么的化学甜腻和攻击性,像某些酒店卫生间的味道,
让我的鼻腔感到一阵刺痛。屋里没人。上午九点五十五分。
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平行的光栅,光线中,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安静地浮动。
地毯是深灰色的,光斑落在上面,显得格外明亮。我走到主位,离门口最远的位置。
我拉开椅子,却没有坐下,而是用指尖轻轻划过桌面,触到一层几乎看不见的微尘。
我的指尖猛地一顿。我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开,抽出一张,开始擦拭面前的桌面。
我擦得很慢,很用力,顺着同一个方向,来回擦拭,直到那一小块桌面,在光线下微微反光。
我把用过的纸巾,仔细对折,再对折,捏成一个坚硬的小方块,塞进了西装口袋里。
我放下公文包,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屏幕映出我的脸,面无表情。
我又拿出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和两个倒扣的玻璃杯。一个杯子放在我面前,
另一瓶水和另一个杯子,被我推到长桌的另一头,精准地放在正中间,
瓶身的logo工整地朝向门口。做完这一切,我才坐下。十点整,门把手转动。
她走了进来。米色的羊绒衫,头发长了些,随意地披着。她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高大,健谈,
是张伟。他热情地伸出手,手掌温暖干燥:“陈先生,你好,我是张伟。
”我短暂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你好。”随即看向她。“林小姐。”她对我点头,
露出一个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微笑:“陈先生,好久不见。”我没有回应,
只是示意他们在我对面坐下。我从文件夹里拿出两份问卷和一支笔,推过去。
那是一支最普通不过的中性笔,公司楼下文具店一块钱一支,
笔身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强力文具”logo。我看见她拿起笔时,
指尖有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她开始写字,依旧习惯性地微抿着嘴唇,
右手小指轻轻抵住纸面。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姿态。“能不能别用这种笔,断墨,
写出来的字都瘸腿,难看死了。”记忆里的抱怨声与眼前她沉默的书写重叠。现在,
她正用这支“瘸腿”的笔,在“婚礼风格”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简约、自然”。
我死死盯着她的笔尖,看见那个“然”字最后的四点底,墨迹比其他笔画都要深重。
张伟很快填完,他很健谈,凑过去看她的,然后抬头对我笑得一脸灿烂:“她喜欢铃兰,
那种白色的小花,特别纯洁。”“铃兰”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在我脑中激起一阵精准而冰冷的涟漪。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
为他们建立新的项目文件夹。敲击声清脆、密集。“禁用铃兰。”我说,
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急促但不带任何感情的键盘声。“新娘对多种花粉过敏。”我终于抬起头,
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处理紧急事故的专业口吻说,“详细的过敏源清单,我会后邮件发送。
为规避任何潜在风险,所有花材,必须选用无香或低敏类别。”“是吗?小晚?
”张伟一脸惊讶,“你对铃兰也过敏?”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她的目光里没有疑问,
只有一种平静的、近乎残忍的审视。我低下头,
看着屏幕上自己刚刚打下的一行字:风险项1:花材过敏。物料三天后,
与请柬设计师的三方视频会议。屏幕那头,
设计师正热情地展示着几款缀满花体字和烫金蕾丝的设计。张伟在那头满意地点头:“嗯,
这个不错,很大气。”林晚没说话,只是微微蹙眉。我知道那个表情。
“我讨厌任何带多余装饰的字体,看着累,像穿了一件带蕾丝边的毛衣,浑身都痒。
”我等他们说完,才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被拉到极限的弦: “风格与整体定位不符。
” 我打断了设计师的介绍,“打开‘极简系列’文件夹,编号7。”编号7,
只有最简单的文字排版,用纸张的质感和压印工艺本身来说话。
我补充道: “这款用的是无衬线字体,信息清晰,辨识度高,方便家中长辈阅读。
”隔着摄像头模糊的像素,我感觉林晚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对张伟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酒店试菜,一道龙虾沙拉里,有几片切碎的香菜叶。绿得那么刺眼。
“香菜是这个世界上最反人类的植物,没有之一,闻到就想吐。”在张伟拿起叉子前,
我用餐巾擦了擦嘴,对一旁的服务经理说: “记一下,新郎忌口香菜,婚宴所有菜品,
不要出现。”张伟愣了一下,笑着说:“啊?我吃啊,我挺喜欢香菜的,没关系。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经理,重复了一遍:“记下来。
”服务经理立刻在本子上记录。林晚低头喝汤,用勺子,极其缓慢地,将汤上的一点葱花,
撇到碗边。勺子与瓷碗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清脆的声响。她什么也没说。
这周最繁重的工作,是筛选暖场视频用的照片。这项工作,我没有交给任何助理。
这是我必须亲自完成的清算。整整一个G的压缩包,几百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