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股缠绵又阴冷的劲儿，敲在“迷途”酒吧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
蜿蜒的水痕将窗外霓虹割裂成模糊晃动的色块。空气里混杂着酒精的微醺、烟草的焦灼，
还有廉价香水试图掩盖却欲盖弥彰的汗味。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像是重锤，
一下下砸在耳膜上，也砸在我早就麻木的神经末梢。三小时前，
我收到了闺蜜陈露发来的照片。角度刁钻，光线暧昧。照片里，我的男朋友赵明轩，
月省吃俭用给他买的那件据说能提气质的浅灰色高定西装花了我整整三个月工资加奖金，
正搂着他的“好学妹”林薇薇。地点是本市最贵的情侣旋转餐厅，背景是璀璨的江景。
赵明轩侧着脸，嘴唇精准地印在学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学妹闭着眼，唇角弯着，
那弧度甜蜜又刺眼。配文只有三个字，加一个感叹号：“晚晚，这？！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猛地松开，
只留下空洞的钝痛和一种荒谬的、不真实的冰冷。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崩溃的眼泪。
很奇怪，那一刻，我甚至有点想笑。笑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所以，
当陈露小心翼翼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问我“晚晚你还好吗？你在哪？我去找你！
”的时候，我异常平静地报出了“迷途”的名字，
甚至还能扯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别担心露露，我很好。就是突然想喝一杯了。
”于是，此刻，我坐在吧台最角落的高脚凳上，
面前摆着第三杯名字花里胡哨、尝起来除了甜腻就是酒精的“长岛冰茶”。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感，试图浇灭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再来一杯。
”我把空杯推给酒保。酒保是个染着银灰色头发的小哥，看我的眼神带着点见怪不怪的怜悯，
熟练地调酒。就在这时，酒吧入口处的光线暗了一瞬。门口厚重的帘子被掀开，
灌进来一股裹挟着湿气的冷风，也带进来两个熟悉到刺眼的身影。赵明轩和林薇薇。
赵明轩那身浅灰色西装在酒吧迷离的灯光下依旧扎眼，
他正殷勤地替林薇薇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雨珠，侧脸低语，
笑容温柔得能溺死人——那是我曾经专属的温柔。
林薇薇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贴身的米白色小香风套装，头发精心打理过，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娇羞和依赖，紧紧挽着赵明轩的手臂。他们像一对璧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目标明确地走向预定的卡座，丝毫没注意到吧台阴影里，我这个前女友的存在。
世界的声音似乎瞬间被抽离了。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指尖一片冰凉，握着的酒杯外壁凝结的水珠濡湿了掌心。陈露坐在我旁边，
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晚晚！我们走！别看了！脏眼睛！”我没动。
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对身影上，看着赵明轩绅士地替林薇薇拉开椅子，看着她坐下时，
那条崭新的、价格不菲的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滑的光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翻涌上来，
混杂着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凭什么？凭什么他穿着我买的衣服，带着新欢，在我面前炫耀？
凭什么他能若无其事地开始新生活，而我却要在这里被回忆凌迟？“露露，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帮我个忙。”陈露一愣：“什么？
”我指了指吧台旁边那个小小的咖啡操作台，上面放着给客人醒酒用的简易咖啡机和原料。
“帮我点一杯卡布奇诺，”我的视线依旧锁着卡座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双份浓缩，多奶泡，越烫越好。”陈露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眼睛猛地睁大，
闪过惊恐和一丝……兴奋？“晚晚！你疯了？这里是酒吧！闹起来不好看！”“好看？
”我嗤笑一声，端起桌上那杯刚调好的、冰凉的“长岛冰茶”，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混合着高度酒精，像一股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奇异地给了我力量。
“我林晚，什么时候在乎过好不好看？”我站起身，脚步因为酒精和愤怒而微微虚浮，
但目标异常明确。陈露咬了咬牙，飞快地冲向咖啡台。两分钟后，
她端着一个滚烫的、奶泡堆得像小雪山似的白色马克杯，小跑着塞进我手里。杯壁烫得惊人。
“小心烫！”她低呼。我没理会，端着那杯滚烫的、散发着浓郁咖啡香气的“武器”，
一步一步，穿过舞池边缘扭动的人群，径直走向赵明轩和林薇薇所在的卡座。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震耳的音乐里微不足道，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我自己心上。
赵明轩正凑在林薇薇耳边说着什么，逗得她掩嘴轻笑，脸颊绯红。
他脸上那种轻松愉悦、志得意满的神情，是我和他在一起两年多，从未见过的。
我停在他们卡座旁，阴影笼罩下来。赵明轩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皱着眉抬起头。
当看清是我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被惊愕、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取代。
“林晚？你怎么在这？！”他的声音拔高，带着质问。林薇薇也抬起头，看到是我，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和轻蔑，随即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表情，往赵明轩身边缩了缩。
我没看林薇薇。目光只落在赵明轩脸上，
落在他那身被我熨烫过无数次、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浅灰色西装上。心脏的位置，
一片死寂的麻木。“赵明轩，”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分手快乐。
”在他错愕的目光和周围卡座投来的好奇视线中，我手腕猛地一扬！
滚烫的、浓稠的卡布奇诺，带着香甜的奶泡和深褐色的咖啡液，如同决堤的洪流，
精准无比地，兜头盖脸地泼向赵明轩！“啊——！” 赵明轩猝不及防，被烫得惨叫一声，
猛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滚烫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胸前和肩膀的昂贵西装面料，
深褐色的污渍迅速蔓延，奶泡糊了他半张脸，顺着下巴往下滴落，狼狈不堪。
精心打理的发型也毁了，一缕缕黏在额头上，滴着咖啡色的水珠。他被烫得龇牙咧嘴，
昂贵的西装瞬间变成了抹布。“林晚！你他妈疯了！” 他暴跳如雷，一边胡乱地抹着脸，
一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风度尽失。林薇薇也吓得尖叫起来，
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想帮他擦，却被他烦躁地一把推开。周围瞬间安静了一小片，
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带着震惊、好奇和看戏的兴奋。我看着他暴跳如雷、状若疯狗的丑态，
看着他身上那件被彻底毁掉的、代表着我愚蠢付出的“高定”西装，心中那股郁结的浊气，
似乎随着这一泼，散去了大半。我甩了甩手上沾到的零星咖啡渍，
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纸币——那是我今天身上仅剩的现金。
我把它随手拍在卡座油腻的桌面上，纸币被残留的酒液迅速洇湿。“分手费，不用谢。
”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事不关己的漠然。说完，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
踩着同样沾了咖啡渍的高跟鞋，在赵明轩歇斯底里的咒骂和林薇薇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中，
挺直脊背，穿过人群好奇的注视，走向吧台。陈露立刻迎上来，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晚晚！
你太帅了！泼得好！”“酒，” 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巨大的空虚感和酒精的后劲汹涌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再给我一杯…最烈的…”后来的记忆，彻底断片了。像被强行剪掉的胶片，
只剩下一些混乱、灼热、令人心悸的碎片。碎片里有男人滚烫的怀抱，
带着清冽的、像雨后被阳光晒过的松木气息，奇异地中和了酒吧的浑浊。他的手臂很有力，
稳稳地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碎片里有低沉模糊的嗓音，带着点无奈的沙哑，
耳边响起：“…你喝多了…地址…我送你回去…”碎片里有冰凉的车窗玻璃贴着滚烫的脸颊，
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拉出迷幻的光带。碎片里有酒店走廊暧昧昏暗的光线，
地毯柔软得如同踩在云端。碎片里有滚烫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落在我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凶狠地攫取了我的唇舌。呼吸被掠夺，
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灼热的气息和令人眩晕的酒意。有粗糙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敏感的腰侧，
激起一阵阵战栗。有滚烫的胸膛紧密相贴，心跳的鼓点震耳欲聋，分不清是谁的。
有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纽扣崩开的细微脆响，肌肤暴露在微凉空气中的颤栗。
有失控的低喘和破碎的呜咽交织，在寂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灼烧着每一寸神经……像一场沉沦的、带着痛感的迷梦。头痛。
像是被无数根钢针从太阳穴扎进去，狠狠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
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钝痛。我痛苦地呻吟一声，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天花板上。不是熟悉的、贴着小星星贴纸的出租屋天花板。
是陌生的、简洁利落的吊顶线条，
一盏设计感很强的、没有主光源的隐藏式灯带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陌生的环境。
宿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想坐起身，身体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
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腰和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
更是传来一阵清晰的、使用过度的酸胀感。
更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腰间沉甸甸地搭着一条手臂！
一条属于男人的、结实有力的手臂！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寸寸地转过头。
一张沉睡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线条流畅而冷峻。下颌线清晰分明，
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凌厉感。薄唇紧抿着，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和掌控感。
很英俊，英俊得极具侵略性。但，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停止了跳动。昨晚那些混乱的、灼热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酒吧门口的搀扶，车里的气息，滚烫的吻，肌肤相贴的触感，失控的喘息……那些不是梦！
是真的！我……我和一个陌生男人……睡了？！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我猛地抽气，下意识地想掀开被子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嗯……”我的动作惊动了身边的人。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哼声，
浓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
瞳孔是罕见的、近乎纯黑的墨色，此刻因为初醒，带着一丝慵懒的迷蒙，
像笼罩着一层薄雾的寒潭。但当那层薄雾散去，聚焦在我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上时，
那眸底瞬间沉淀下来的锐利和清醒，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我无所遁形。
他显然也怔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似乎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和身边的人也感到一丝意外。
但那份意外很快就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取代。他揉了揉自己同样凌乱的黑发，
又用指关节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动作间，薄被滑落，
露出线条流畅、壁垒分明的胸膛，上面似乎还有几道……可疑的抓痕？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他撑着身体坐起，薄被滑到腰际，露出劲瘦的腰线和紧实的人鱼线。他没有看我，
而是目光扫过凌乱地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他的，和我的。他的衣物很简单，
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灰色纯棉T恤，一条同样旧旧的、膝盖处甚至有点磨白的蓝色牛仔裤，
还有一双看起来穿了很久的、普通的帆布鞋。旁边是我的连衣裙和高跟鞋，
也皱巴巴地纠缠在一起。这完全是一副……刚毕业穷学生或者社会底层打工仔的标配行头。
他收回目光，终于转向我。那双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宿醉后的疲惫，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审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在清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醒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在我惊惶失措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
“昨晚……你抱着我不撒手，说……”他微微顿住，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继续，
语气带着点奇异的陈述感，“说就喜欢我这种……穷得坦荡的。”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抱着他不撒手？说喜欢他穷得坦荡？！林晚！
你他妈喝多了到底干了些什么啊？！羞愤欲死！我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目光只能死死地钉在散落在地上的那堆“穷得坦荡”的证据上——洗白的T恤，
磨白的牛仔裤，旧帆布鞋。宿醉的头痛、身体的酸痛、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交织在一起，
让我几乎窒息。我该怎么办？道歉？赔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可昨晚明显是我主动缠上人家的！人家看起来还是个“穷人”！就在我脑子一团乱麻，
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时候，一个极其荒谬、完全不经大脑的念头，如同鬼魅般，
毫无预兆地、清晰地冒了出来。
轩的背叛和那杯卡布奇诺彻底击碎了我对爱情的幻想；也许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虽然“穷”，
地给了我一种病态的安全感；也许只是想用一种更疯狂的举动来覆盖前一段的狼狈……总之，
在那个混乱的瞬间，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理智。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的墨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颤抖，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那…既然这样…”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
“我们…扯个证？”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自己都惊呆了！我在说什么？！扯证？！
跟一个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床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穷”男人？！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割进房间，
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男人也明显愣住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锐利的审视瞬间被一种极其强烈的、难以形容的错愕所取代。他微微眯起眼，
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更加专注地、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研判，牢牢锁定在我脸上。
似乎想从我这张因宿醉和冲动而显得苍白又狼狈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没有。
只有一片破罐子破摔的茫然和孤勇。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沉默如同实质，
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就在我快要被自己这荒谬的提议和这死寂的尴尬逼疯，
准备落荒而逃时，他忽然低低地、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点宿醉的沙哑，
又似乎蕴藏着某种极其复杂的、我无法理解的情绪。“好啊。” 他薄唇微启，
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像一颗巨石投入死水，
在我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答应了？！他竟然答应了？！我彻底懵了。接下来的事情，
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快得超乎想象，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他动作利落地起身，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甚至没有多看地上那堆“穷酸”的衣物一眼，径直走向房间角落的衣柜。
我这才注意到，这间酒店套房的衣柜里，
竟然整整齐齐挂着一套全新的、看起来质感极好的黑色休闲装。他背对着我，迅速换上。
布料包裹着他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即使只是简单的黑色，也透出一股低调而迫人的气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