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没了。不是被乌云遮住，也不是日食或月食。是彻底消失了，没了，
像被人用橡皮从夜空中粗暴地擦掉，不留一丝痕迹。我知道，是我干的。1、昨晚，
我们部门临时团建，新来的总监亲自坐镇，谁敢不给面子？可我女朋友小雅发来信息，
说她准备了烛光晚餐，等我回家。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死亡凝视，我头皮发麻，
最终还是拨通了总监的电话。电话里，我用毕生最沉痛、最真挚的语气，
编造了一个经典的借口：“周总，实在对不起，我妈突然病了，我现在得赶去医院陪床。
”“哦？没事吧？需要帮忙吗？”总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用不用，老毛病了，
我过去就行。”我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然后，我给小雅发了条微信：“宝贝，
公司这边走不开，总监死活不放人，估计得后半夜了。”一个晚上，两个谎言，
完美解决了所有问题。我关掉手机，溜去网吧打了半宿游戏，享受着难得的清净。
直到今天早上，我被窗外传来的惊呼声吵醒。我拉开窗帘，看见邻居们都仰着头，
一脸疑惑地望着天空。我也跟着抬头，天空空荡荡的，
只有几颗残星在黎明的微光中瑟瑟发抖。月亮，
那个从古至今悬挂在所有文明头顶的巨大卫星，不见了。但人们不知道，绝大多数人只觉得，
天暗暗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天文学家们陷入了一种集体的失语和癫狂，
他们观测到了一个足以打败所有物理模型的巨大异常，却无法向公众准确描述那究竟是什么。
全球的潮汐系统紊乱，沿海城市发布了最高级别的紧急预警，
仿佛一个看不见的巨兽正在搅动整个海洋。社交网络上充满了末日论和阴谋论，
人们在为一种未知的、无形的恐惧而战栗。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未知的。那是月亮留下的，
一个巨大的、空洞的伤口，而我，就是那个把匕首插进现实的罪人。这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荒唐的感觉，这种全世界只有我是罪犯的恐慌，已经伴随我五年了。
从我二十岁生日那天起，我的谎言就拥有了抹除现实的力量。最开始，我以为是巧合。
高三时，我为了逃避一次模拟考，跟班主任说我发烧了。第二天，
伴随我整个童年的那家“小豆丁”文具店就从街角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家奶茶店。
只有我记得，那里曾经有个和蔼的老奶奶，会送我一根棒棒糖。工作后，
为了拒绝同事的借钱请求，我说：“钱全投进基金里了，取不出来。”第二天，
一只名为“蓝海科技”的垃圾股从全球股市里人间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曾以为这是一种被动的、无害的超能力，我甚至暗自庆幸过。那些我讨厌的东西，
那些让我为难的处境，都可以通过一句轻飘飘的谎言来解决。
代价只是世界上少了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直到现在。我瘫坐在地上，
看着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新闻，那些关于“末日预兆”的猜测，
那些关于“外星人劫持”的阴谋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良心上。我，
一个普通的城市社畜，用一句关于“妈妈生病”的谎言，偷走了全世界的月亮。
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是小雅打来的。我颤抖着接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阿默，
你感觉了吗？我们好像，弄丢了什么......我好害怕。”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
想说一句“没事的，宝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我不敢。我怕我一开口，明天消失的，
就是太阳了。2、我决定做一个诚实的人。彻头彻尾，不带任何修饰，
像个出厂设置的机器人。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赎罪方式。改变从第二天上班开始。
电梯里，新来的女同事莉莉对着镜子补妆，笑着问我：“陈默，
我今天新买的这支口红颜色好看吗？”在过去，我会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回答：“好看，
特别显白，很适合你。”但今天，我脑子里警铃大作。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荧光芭比粉，
它在她略显蜡黄的皮肤上，像一场灾难。于是我开口，声音干涩：“不好看。
显得你嘴唇很厚，而且颜色让你看起来很没精神。”电梯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莉莉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像玻璃一样碎裂。她没再看我一眼，抱着文件走出了电梯，
背影写满了生人勿近。上午的部门会议，总监激情澎湃地展示了他的新策划案，
一个关于“元宇宙+宠物社交”的点子。他讲完后，环视一周，
期待地问：“大家有什么想法？”同事们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和赞美。轮到我时，
我站了起来。“周总，”我诚实地说，“您这个创意，逻辑不通，市场定位模糊，
技术实现难度极大，而且完全脱离了我们公司现有的业务能力。恕我直言，
这是我见过最蠢的方案之一。”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总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最后变成了铁青色。他盯着我，像在看一个外星生物。“陈默，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半小时后，
我抱着一个纸箱子，站在了公司楼下。我被辞退了，理由是“顶撞上司，扰乱团队氛围”。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迎接我的是小雅。她为了安慰我，
特意穿上了我们纪念日时我送给她的那条碎花长裙。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满怀期待地问：“好看吗？我今天特意为你穿的。”我看着她，
那条裙子的设计确实有些过时，腰线拉得太低，显得她的腿很短。我的喉咙动了动，
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吐出了那句足以摧毁一切的话：“不好看。显得你腿很短，
而且有点土。”小雅脸上的光，瞬间就熄灭了。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她哭着说我变了，
变得刻薄、冷漠，不再是那个会温柔地夸她“穿什么都好看”的陈默了。我无法解释。
我怎么跟她说，我每撒一句谎，这个世界就要为我付出代价？我怎么告诉她，
我夸她一句“好看”，可能街对面的那只流浪猫就要消失不见？争吵的最后，她摔门而出，
留给我一句话：“陈默，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你了。”我没有挽留。因为挽留需要谎言，
需要我说“我不能没有你”，需要我说“我错了，我会改”。而我现在，一个字都不能错。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活成了一座孤岛。父母打来电话，唠叨着我的工作和感情，
我烦躁地回了一句“你们很烦，别再管我了”，从此家里再也没了音信。朋友约我出去喝酒，
我直言“跟你们喝酒很无聊”，于是微信被拉黑。我把自己关在没有月光的屋子里，
靠着积蓄度日。我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一个绝对诚实的“真人”，
是无法在人类这个由谎言、客套和情感润滑剂构成的社会里生存的。我以为我在拯救世界，
但在此之前，我自己先被世界抛弃了。就在我快要弹尽粮绝，准备去大街上要饭的时候，
门铃响了。我以为是催缴水电费的，打开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
她染着一头张扬的银色短发，耳朵上挂满了金属环，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马丁靴，
眼神明亮得像两颗星星。她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就是陈默？
”她问。“是。”我点头。“那个在公司会议上骂老板是蠢货，
而且把身边所有人都得罪光的狠人？”“……是。”我的脸有些发烫。她突然笑了，
笑得很好看。“有意思。我叫小瞳，是个行为艺术家。我对你很感兴趣，
想请你当我作品的一部分。你愿意吗？”3、“行为艺术？”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把我当猴子一样展览？”小瞳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速写本和一支笔，倚在门框上，
自顾自地画了起来。“不，是邀请你成为真实本身。”她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绝对的真实作为我的创作素材，但大多数人都在表演。你不一样，
我听说，你已经不会说谎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她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朋友是莉莉，
就是被你用口红颜色说哭的那个女孩。”小瞳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跟我吐槽了你一天，我反而觉得你酷毙了。在这个充满虚伪客套的世界里，
你就像一台从不出错的测谎仪。”我苦笑了一下：“这台测谎仪的代价，是失去一切。
”“失去的是虚假，得到的是纯粹。”她终于画完了，把速写本递给我看。
纸上是一个潦草但传神的素描，画的是我刚刚开门时，那个颓废、迷茫又带着点警惕的表情。
“我需要你的诚实来冲击观众。”小瞳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
“我的下一个作品叫《审判》，我想邀请你坐在舞台中央，让观众随意向你提问，而你，
只需要回答最真实的想法。无论多伤人，多离谱。”我看着她，觉得这女孩简直是疯了。
把我这个社交炸弹放在公众面前，那不是艺术，是公开处刑。“我拒绝。”我说，
“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你不是在伤害，你是在揭示。”小瞳收回速写本，
语气严肃起来，“人们需要一面镜子，照出他们不愿承认的真相。你的诚实不是武器，
是手术刀，可以剖开那些包裹在糖衣下的脓疮。”她的话像一颗石子，
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涟漪。接下来的几天，小瞳成了我家的常客。她不请自来，
带着外卖和画板，坐在我的小客厅里，一边画画，一边跟我聊天。
她从不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饶有兴致地听我评价她的一切。“你今天的眼线画歪了，
像一只没睡醒的猫头鹰。”我说。“哦？是吗？我看看。”她拿出镜子，
非但没生气反而认真研究起来，“好像是有点，下次换个角度试试。
”“你这幅画的构图有问题，色彩太脏了。”我说。“嗯，说得对。”她点点头，
拿起画笔直接修改，“这里的光影确实处理得不够干净。”在她面前，
我的诚实第一次没有换来厌恶和疏远，而是被接纳、被探讨。
我那些尖锐的、不近人情的真话，仿佛被她海绵般的包容心吸收了。
她仿佛成为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我第一次觉得，说真话，好像也不是那么罪大恶极。那天，
她画了一下午，画的是窗外没有月亮的夜空。画纸上是一片深邃的、令人不安的黑暗。
“你说，月亮去哪了？”她轻声问，像在自言自语。我的心脏骤然紧缩，她居然知道月亮？？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泉水。“陈默，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消失的月亮，
对吧？那些我们曾经失去的、无法挽回的东西。”我张了张嘴，很想告诉她，不，
月亮不是比喻，它真的没了，就是我干的。但我最终还是沉默了。我还是害怕。
小瞳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她笑了笑，把话题岔开：“我那个《审判》的行为艺术，
你再考虑一下？酬劳很丰厚哦，足够你交好几个月的房租了。”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
我犹豫了。也许，把我的诚实卖给一个懂它的人，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好。
”我听见自己说。4、小瞳的行为艺术在一个小剧场里举行。舞台布置得极其简单，
只有一把椅子，一束光。我的任务就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回答台下观众的任何问题。
小瞳把这个活动包装得很有噱头，海报上写着——“你敢问，他就敢答，
全宇宙最诚实的人类样本观察”。我坐在聚光灯下，有些不自在。台下坐着几十个观众，
大多是些看起来很新潮的年轻人，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挑衅。“他真的什么都说真话？
”有人在窃窃私语。“试试不就知道了。”第一个提问者是个打扮精致的女孩：“你好，
我想问，你觉得我长得漂亮吗？”这是一个经典的送命题。我看着她，她的妆容很浓，
双眼皮像是割的，鼻子也有点不自然。我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以大众审美来看，
你应该算漂亮的。但以我的个人标准，我不喜欢你的脸，它看起来很假，
像个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娃娃。”全场哗然。那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碍于场合，
还是硬挤出一个微笑坐下了。第二个是个戴眼镜的男生：“老师，我最近在追一个女孩，
但她好像对我爱答不理，我该怎么办？”我看着他：“从你的穿着和提问的方式来看，
你大概率是个不懂得把握分寸、自我感动、还有些油腻的人。我的建议是，放弃吧。
你追得越紧，她跑得越快。不如花点时间提升一下自己，比如换身衣服，健个身。
”台下响起了一阵压抑的笑声。那个男生尴尬地挠了挠头。接下来的提问越来越刁钻。
“你对你父母有什么真实看法？”“我觉得他们很普通，给了我生命，但并未真正理解过我。
我们是亲人，但不是朋友。”“你对死亡恐惧吗？”“恐惧。我怕我死后，没人记得我，
就像一块石头沉入大海。”我的回答越来越快，越来越不经大脑。我像一台机器，
剖析着每一个问题背后的人性和欲望。观众们从一开始的猎奇和嘲笑，渐渐变得沉默，
他们似乎从我的回答里，看到了自己不敢承认的阴暗面。小瞳就站在舞台的阴影里，
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欣赏，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担忧。活动的高潮，
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很普通，但眼神却异常锐利。“陈默先生，”他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剧场，“最后一个问题。你最近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
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了我的心脏。我的呼吸停滞了。月亮。团建。
妈妈病了。那些画面在我脑中闪回，全世界的混乱和恐慌仿佛都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能说吗？我能把这个足以打败世界的秘密，在一个小剧场的舞台上，告诉一群陌生人吗？
如果我说出来，他们会信吗？还是会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聚光灯照在我的脸上，
我感到一阵眩晕。我看到台下小瞳的表情，她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我必须回答，这是规则。
我不能说谎，这也是规则。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我最近一次撒谎，是在一个月前。”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为了...为了不去参加一个公司的团建。”那个男人继续追问，
步步紧逼：“你撒了一个什么样的谎？”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针。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夜空中那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空洞。
“我说……”就在我准备说出那个惊天秘密的瞬间，剧场的后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壮汉冲了进来，为首一人举着一张证件，厉声喝道：“别动！
我们是异常管理局的！陈默，你被逮捕了！”5、“异常管理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鬼？某个新成立的、名字很中二的政府部门吗？台下的观众也懵了，
以为这是小瞳安排的沉浸式表演，甚至有人开始鼓掌。“哇哦，还有这种展开？
这艺术玩得真花了！”但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身手矫健，
几步就跨上了舞台，另外几个人则迅速控制了现场，疏散了不明所以的观众。小瞳想冲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