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粗布背心紧贴着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
远处工厂的轰鸣似乎更响了些,穿透污浊的雾气,敲打着耳膜。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镜子里那双一闪而过的、带着淡金纹路的眼睛。
是错觉。
只能是错觉。
他对自己说,声音在疲惫的脑海里显得有些空洞。
高强度训练后的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尖叫,诉说着过载的负担。
他需要休息,需要补充能量,需要让这具过度压榨的躯体得到喘息。
走到那张唯一的硬板床边,薄薄的褥子几乎感觉不到厚度,下面就是冰冷的木板。
他拿起放在床头的、瘪了一半的旧皮水袋,拔掉木塞,仰头灌了一大口。
水是早上从楼下公用水泵打的,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泥土的腥气,冰凉刺喉,勉强压下喉咙里的灼烧感。
然后,他从床底拖出一个磨损严重的锡皮罐子。
打开盖子,里面是半罐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石灰和过期奶粉混合的气味。
劣质蛋白粉。
他用手指舀了一小撮,干涩地送入口中。
粉末在舌头上迅速结成块,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口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他强迫自己咀嚼了几下,混合着口水艰难地咽了下去。
一股反胃感立刻涌了上来。
他皱着眉,又灌了一大口锈水,才勉强压下去。
窗外,浓雾似乎更稠密了,连对面那栋歪斜公寓楼的轮廓都彻底被吞噬。
瓦斯灯昏黄的光晕在雾中晕染开,如同垂死野兽浑浊的眼。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声音穿透了工厂的轰鸣和远处模糊的市井嘈杂,钻进了他的耳朵。
声音很轻,开始像是某种湿漉漉的布料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
悉悉索索……然后,声音变了。
变成了更粘稠、更令人不适的……撕扯声。
像是坚韧的皮革被蛮力硬生生撕开,伴随着一种沉闷的、如同咀嚼软骨的咯吱声。
这声音来自楼下。
来自那条白天就散发着垃圾、排泄物和某种难以名状***气味的阴暗小巷。
顾毅的动作顿住了。
握着水袋的手指微微收紧,锡皮罐子被无声地放回床底。
他侧耳倾听,全身的肌肉在疲惫中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悉索……撕拉……咯吱……声音断断续续,在浓雾弥漫的死寂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那不是老鼠,也不是野狗。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贪婪。
一种对血肉毫不掩饰的、原始而冰冷的渴望。
顾毅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所有的疲惫仿佛被这诡异的声音瞬间冻结。
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房间唯一的窗户旁,动作轻盈得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尽管肌肉仍在酸痛地***。
布满锈蚀铁花和厚厚污垢的窗户紧闭着,窗栓早己锈死。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窗棂边缘一小块污垢相对较少的地方。
动作极其轻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浓雾如同灰色的棉絮,死死堵在窗外。
他凑近那狭窄的缝隙,屏住呼吸,将视线投向下方那片被雾气、阴影和垃圾占据的深巷。
巷子里几乎没有光线。
只有远处一盏快要熄灭的瓦斯灯,勉强将一点昏黄的光晕涂抹在湿漉漉、布满滑腻苔藓的鹅卵石路面上。
光晕的边缘,勾勒出一个匍匐在地上的、扭曲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的动作极其怪异。
它并非蹲着或坐着,而是以一种近乎爬行的姿态,上半身深深伏下去,肩膀和脊椎的弧度扭曲得不似人类。
头颅埋得很低,几乎贴在地面那个模糊的、更深色的物体上。
撕拉……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随着那怪物的动作,顾毅能勉强看到它反转扭曲的关节。
手肘以不可能的角度向后弯折,膝盖更是完全颠倒,像某种节肢动物。
每一次撕扯动作,都带动着那畸形的肢体发出轻微的、令人不适的摩擦声。
借着那点微弱的光,顾毅看到那深色物体旁,散落着一顶破烂的鸭舌帽,还有一只沾满泥污、鞋底开裂的旧皮鞋。
他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醉汉。
一个像垃圾一样被这座城市抛弃在阴暗角落的醉汉。
而现在,他成了某种东西的……食物。
顾毅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扭曲人形怪物的背上。
那里,在褴褛布片的破口下,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的灰绿色。
大片的脓疮鼓起,黄绿色的脓液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水,正顺着怪物的脊背往下淌。
一滴粘稠的液体,拉成长长的丝线,从怪物的腰部滴落,砸在下方鹅卵石路面的污水坑里。
啪嗒。
微弱的声音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紧接着,顾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那脓疮破裂的边缘,几条细长的、惨白色的蛆虫,正扭动着肥硕的身体,从腐烂的皮肉里钻出来,贪婪地吸吮着流淌的脓血。
其中一条甚至被怪物剧烈的撕扯动作甩脱,掉落在旁边湿漉漉的石头上,兀自扭动着。
怪物似乎毫无所觉。
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下的“食物”上。
撕拉!
又是一声更响亮的撕裂声。
怪物猛地扬起畸形的头颅,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般的亢奋。
顾毅甚至能看到它嘴边甩出的、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粘稠暗沉的液体。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内脏腐烂和铁锈般甜腻的恶臭,似乎穿透了紧闭的窗户缝隙,顽强地钻进了顾毅的鼻腔。
胃部一阵翻搅。
他强行压下那股恶心感,眼神冰冷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楼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进食声还在继续。
咯吱…咯吱…像是在咀嚼着这座城市最黑暗的骨髓。
顾毅缓缓地、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窗缝。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
扫过地板上那片深褐色的污渍,扫过扔在角落、沾满汗渍的沉重杠铃杆。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训练区边缘。
那里,静静躺着一对哑铃。
沉重的、铸铁打造的标准哑铃。
每个哑铃片的边缘都带着使用留下的磕碰痕迹,冰冷而坚硬。
他走过去,弯下腰。
汗水浸透的背心勾勒出背部绷紧的肌肉线条。
没有一丝犹豫。
他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稳稳地握住了其中一只哑铃冰冷的铸铁手柄。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驱散了手掌的汗湿。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哑铃提起,手臂上的肌肉块块贲起,青筋如同盘绕的树根在皮肤下隐现。
哑铃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手腕上,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他紧握着这冰冷的武器,身体如同最坚硬的岩石,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隐藏在窗户侧面的阴影里。
耳朵捕捉着楼下巷子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悉索……撕拉……咯吱……每一次声响,都让他的肌肉绷紧一分,眼神更冷一分。
浓雾在窗外无声地翻涌。
瓦斯灯的光晕在雾中摇曳,如同鬼火。
黑暗的巷子里,进食仍在继续。
而在这间弥漫着汗水和铁锈味的陋室里,只有顾毅粗重却压抑的呼吸,和他手中紧握的那冰冷、沉重的铁块。
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