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水里有小鱼！
"八岁的夜昭蹲在溪边，指尖拨弄着水面，惊得几尾银鱼倏地窜入石缝。
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凉丝丝地贴着皮肤。
"你这孩子..."母亲提着药篮走来，用帕子擦了擦她沾泥的脸颊，"说了多少次，春日的溪水还寒着，仔细又闹肚子。
"夜昭撅着嘴站起来，绣鞋上的泥点像几朵难看的小花。
她本不想跟着母亲出门采药，可阿娘答应回去给她熬桂花甜汤——那甜汤里总要加一勺蜂蜜，是她最爱喝的。
"阿娘快些，天要黑了。
"她踢着石子嘟囔。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咯吱"一声闷响，接着是马匹不安的嘶鸣。
官道旁的泥沼里，一辆鎏金马车歪斜着，车轮深深陷了进去。
锦缎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起，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母妃，车怎么不动啦？
"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清晨的露珠落在青石上。
夜昭看得一怔。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梳着双丫髻，发间缀着珍珠流苏，随着她探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怀里还抱着一盏兔子灯，琉璃眼珠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容隐，坐好。
"马车里传来温柔的轻斥，"当心摔着。
"这时一位美人探出身来，云鬓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
夜昭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连母亲替人绣的百花图上那些仙女都比不过。
"这位夫人，可要帮忙？
"母亲放下药篮，挽起袖口。
"退后！
"一道寒光闪过，玄衣少年突然拔剑，剑锋堪堪擦过母亲的衣袖。
夜昭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母亲死死攥住手腕。
"阿昭！
"那美人却笑了："怀瑾，收剑。
"她踩着木凳走下马车，绣着缠枝牡丹的裙裾扫过泥泞，竟不染纤尘，"抱歉这位娘子，下人不懂事，惊着你们了。
"“无碍，我家小女恰好从小习武有些力气，又生活在这里，贵人们的车卡住是常见的事，若是不嫌弃，我们可以帮忙。”
夜昭母亲说道。
“多谢”推车时，夜昭故意踩水，泥点子溅到少年织金的靴面上。
"你！
"少年怒目而视。
"我又不是故意的。
"夜昭冲他做了个鬼脸。
"容珏。
"美人轻声责备，"你吓着人家了。
"原来这凶神恶煞的少年，竟是当朝三皇子。
马车终于"咯吱咯吱"地驶上官道。
夜昭正要拉着母亲离开，忽见车帘一掀，那个叫容隐的小女孩又探出头来。
"你要走啦？
"她眨着大眼睛问夜昭，声音软糯糯的，"我的兔子灯给你玩好不好？
""容隐！
"三皇子厉声喝道，"回去坐好！
"小女孩却冲三皇子狡黠地一笑，突然跳下车往枫林里跑去："就不坐好，你来追我呀！
"母亲赶忙催促夜昭：“速去将公主追回！
此林中有蛇……无妨，容隐自幼贪玩，磕磕碰碰己成习惯，须臾便归。”
车上沈贵妃言道。
“那还是寻一寻为好，夜昭。”
母亲边说边轻推了夜昭一下。
“好～”枫林深处，暮色己浓得化不开。
"公主？
容隐公主？
"夜昭拨开横斜的枝桠，绣鞋陷在厚厚的落叶里，"你在哪儿？
"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惊得她后背发凉。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左侧传来："我在这儿呢！
"夜昭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
她正要往前走，脚下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是那盏兔子灯，烛火早己熄灭，彩纸被露水浸得发皱。
"容隐！
别躲了！
"夜昭弯腰去捡灯笼，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抬头望去，刚刚来时的方向腾起滚滚浓烟，像一条黑龙首蹿天际。
"阿娘——"她丢下灯笼就往回跑，树枝抽在脸上***辣地疼。
夜昭跌跌撞撞地冲进火场，浓烟呛得她睁不开眼。
她死死捂着口鼻，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和脸上的黑灰混在一起，在脸颊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
"阿娘——阿娘！
"她的声音己经嘶哑，却仍一声声喊着，像只被抛弃的小兽。
突然，她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母亲绣着兰草的衣角。
"阿...阿昭..."母亲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夜昭扑通一声跪下来，这才看清母亲被压在断裂的雕花木柩下，半边身子都是血。
她的裙摆己经被烧焦，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肤。
夜昭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阿娘！
阿娘你别死！
"她扑上去，小手胡乱地擦着母亲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我带你出去，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她抓住母亲的手臂想把她拖出来，可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气？
木柩纹丝不动，母亲却疼得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来。
夜昭僵住了。
她突然想起父亲教过她的话："昭儿，刺客最重要的不是武功，是冷静。
"小丫头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抹了把眼泪，开始观察西周。
断裂的房梁...燃烧的帷幔...还有——后窗！
夜昭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飞快地脱下自己的外衫，浸在一旁打翻的水缸里，然后盖在母亲身上。
"阿娘，你忍一忍。
"她声音还在发抖，手却稳得出奇，"我数三下，我们一起用力。
""一、二——""三！
"木柩被推开一寸，母亲发出一声痛苦的***。
夜昭趁机把她拖了出来，小小的身子被压得一沉，差点跪在地上。
但她咬紧牙关，硬是把母亲背了起来。
"阿娘，我们回家..."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不肯再掉眼泪，"家里的叔叔们肯定有办法救您的”母亲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在她掌心轻轻划着什么。
一横...一撇..."容..."最后那捺还没写完，母亲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夜昭僵在原地。
"阿娘？
"没有回应。
"阿娘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出去了..."还是没有回应。
小丫头的嘴唇咬出了血。
她死死背着母亲，一步一步往后窗爬去。
热浪灼伤了她的皮肤，浓烟呛得她几乎窒息，可她就是不放手。
夜昭透过扭曲的热浪，看见三皇子抱着沈贵妃倒在墙角。
少年嘴唇翕动，像是在喊"救命"。
"怀瑾哥哥..."恍惚间，她似乎听见容隐的哭声从远处传来，"母妃...母妃..."夜昭没管他们，背起母亲，触手却是一片黏腻。
从后窗爬出时，听见宫人们尖叫："是五公主玩灯笼烧着了帘子！
"掌心的"容"字烫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