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悔恨顾长霍在天台提分手时,宁岁捏爆了手里的可乐罐。“你这种冷血动物,
就该抱着你的破画板孤独终老!”宁岁怒斥道。三年后巴黎画展上,顾长霍的作品拍出天价。
记者问灵感来源,他沉默着撕毁了获奖证书。深夜的画室里,
他一遍遍涂改着同一个少年的轮廓。直到在体育杂志看见宁岁受伤退役的新闻。
顾长霍连夜飞回国,混进医院当护工。当失明的宁岁摸索着抓住他手腕:“你手抖什么?
”黑暗中的颜料气息再也藏不住。纱布拆下那天,满墙都是宁岁奔跑的素描。
顾长霍跪在晨光里:“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巴黎的夜雨敲打着顾长霍顶层画室的巨大落地窗,发出冰冷而细碎的声响。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塞纳河畔深冬的湿寒,却驱不散另一种更为顽固的寒意。
那寒意来自他手中炭笔下反复涂抹又反复擦去的线条——一个奔跑的少年轮廓,
在昂贵的康颂纸上被折磨得面目全非,边缘模糊,如同被泪水反复洇湿了。
指尖上沾染的炭粉灰黑,深深嵌入指纹缝隙里,怎么洗也洗不净,像某种顽固的烙印。
画室空旷,只亮着一盏低垂的射灯,昏黄的光圈将他困在中央,投下巨大而孤独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熟稔的松节油、亚麻籽油和炭笔粉尘混合的微涩气息,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养分,
也是此刻令人窒息的牢笼。三个小时前,
他的《铅灰纪元》系列在杜乐丽花园旁的顶级画廊拍出了令人咋舌的天价,
镁光灯和赞誉如同潮水将他淹没。记者将话筒簇拥到他面前,
问题像尖锐的碎玻璃:“顾先生,这次突破性的创作,灵感来源是什么?”灵感来源?
他眼前瞬间闪过大学天台上,那个被捏得扭曲变形、呲呲作响的可乐罐,
以及宁岁那双瞬间被冰封、碎裂后又燃起灼人怒火的眼——“你这种冷血动物,
就该抱着你的破画板孤独终老!”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烙印,穿透三年的时光,
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他喉咙干涩发紧,像被砂纸打磨,一个字也挤不出。众目睽睽之下,
他沉默地拿起那张象征顶级艺术殿堂认可的烫金获奖证书,
在无数惊愕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中,缓慢而决绝地,将它撕成了两半,再撕,
直到它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金色碎片,从指间簌簌落下。场内的惊呼与闪光灯刹那的疯狂,
都被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他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惊诧与不解,
只带着那个被炭笔反复折磨的残破轮廓,逃回了这个巨大的、只有颜料和回忆的画室。此刻,
面对画布上那个永远无法定格的影子,顾长霍终于明白,他笔下所有的铅灰,
所有的冷硬线条与压抑结构,
都源自那个被他亲手推开、却又在灵魂深处日夜灼烧的源头——宁岁。
那团他不敢直视的、属于宁岁的灼热火焰,早已焚毁了他所有伪装的冰冷外壳,
只余下内里一片荒芜的焦土。他烦躁地丢开炭笔,黑痕在昂贵的地毯上留下不规则的斑点。
指尖无意识地伸向桌角半杯冷掉的咖啡,却带倒了旁边散落的一本体育杂志。
硬质铜版纸“啪”地一声摊开在地毯上。封面标题异常刺目:《短跑新星陨落!
宁岁跟腱断裂,憾别跑道》。下方是一张不大的照片,
定格在宁岁冲过终点线后踉跄倒地的瞬间,
扭曲的痛苦清晰地凝固在那张曾经飞扬跋扈的脸上。顾长霍的动作瞬间僵住,
血液仿佛在血管里骤然凝固,又猛地沸腾起来,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他几乎是扑跪下去,
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翻动内页。冰冷的印刷文字像淬毒的针,
一根根扎进眼底:“…手术存在风险…视力可能受神经压迫影响…康复前景不明…”照片里,
宁岁躺在病床上,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被厚厚的白色纱布覆盖,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透着一股被强行压制的脆弱和倔强。顾长霍的指尖悬在照片中宁岁缠着纱布的眼睛上方,
细微的颤抖再也无法抑制。那层纱布,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隔开了他曾经熟悉的一切光亮。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比巴黎最深的冬夜还要刺骨。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
画板上的少年轮廓在昏暗中无声地注视着他,那双炭笔勾勒出的眼睛,
此刻竟像是宁岁蒙着纱布的眼,空洞而茫然。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荒原上炸开,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决绝。什么画展,什么声誉,
什么冰冷的巴黎顶层画室,都在这个念头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他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如何面对,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靠近,哪怕只是站在那间病房的门外,
感受那堵墙的温度。2 弥补三天后,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隐约饭菜气味混合的省立医院骨科病房走廊。
顾长霍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廉价蓝色护工服,头发被匆忙染成毫无光泽的深栗色,
笨拙地推着配药车。
这身装扮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松节油与高级颜料气息格格不入,
引来其他护工和护士侧目。他低着头,刻意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他停在走廊尽头的VIP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那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加浓烈地涌入肺腑。
门牌上清晰印着“宁岁”两个字。他推门进去,动作刻意放得又缓又轻。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仪器规律的、低微的滴答声。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掉大半,
只留下几缕暗淡的光线,勉强勾勒出病床上那个身影的轮廓。宁岁安静地靠着枕头,
头微微偏向窗户的方向,仿佛在努力感知那一点点稀薄的光和暖。
曾经充满爆发力的身体此刻被宽大的病号服笼罩,显得异常单薄。最刺目的,
是缠绕在他双眼上那厚厚的白色纱布,像一道沉重的封印,隔绝了整个世界。
顾长霍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痛楚。他几乎是屏着气,
按照护士站临时抱佛脚学来的流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和吸管,
小心翼翼地凑近宁岁的唇边。“喝水。”他压低了嗓音,刻意制造出一种陌生的沙哑和含糊。
宁岁似乎早已习惯这种被照顾的被动,嘴唇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含住了吸管。
就在温水流过喉咙的瞬间,顾长霍的手难以自抑地颤抖了一下,
杯壁轻轻磕碰到了宁岁的牙齿。“唔…”宁岁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哼,眉头立刻蹙起,
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顾长霍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死死稳住了水杯。他像个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僵在原地,
连呼吸都停滞了。宁岁的头微微偏开,避开了吸管。病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仪器单调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打在顾长霍紧绷的神经上。过了几秒,宁岁忽然开口,
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低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新来的?”他顿了顿,
纱布覆盖下的脸似乎朝顾长霍的方向“看”了过来,带着一种盲人特有的敏锐直觉,
“手抖什么?”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习惯性的、属于昔日跑道王者的锋利审视,
即便在黑暗中,也未曾完全磨灭。顾长霍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他张了张嘴,
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宁岁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即使蒙着双眼也依然存在的敏锐,
像一道无形的探照灯,瞬间将他钉在原地,无所遁形。时间在消毒水的味道里缓慢地爬行。
顾长霍强迫自己僵硬的手指重新动作,开始为宁岁擦拭手臂。温热的毛巾下,
那手臂的肌肉线条依旧清晰,却失去了紧绷的弹性,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柔软和无力。
他擦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却又布满裂纹的瓷器。每一次擦拭,
指尖都像被微弱的电流穿过,那是宁岁皮肤的温度,
是记忆中无数次握住这手臂奔跑、打闹时熟悉的触感,如今却隔着咫尺天涯般的距离。
宁岁起初只是安静地接受,纱布下的脸看不出情绪。但渐渐地,
若有若无的、被廉价消毒水和护工服竭力掩盖却依然顽固渗出的气味——松节油特有的微涩,
高级油画颜料沉淀后的特殊气息,
还有画室深处那种冷寂的、混合着灰尘和亚麻布的味道——如同幽灵般,
一丝丝、一缕缕地钻入宁岁的鼻腔。宁岁原本放松靠在枕头上的身体,
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忽然抬起那只没在输液的手,
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抓住了顾长霍正拿着毛巾的手腕!那只手的力量依旧惊人,
带着运动员特有的骨节分明的硬度,像一道冰冷的铁箍骤然锁紧。顾长霍浑身剧震,
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毛巾“啪嗒”一声掉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僵在那里,连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手腕被紧箍处传来的、近乎疼痛的灼热感,
和擂鼓般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沉重得如同灌了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