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所以呢？
他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宿舍里只剩下王海还在对着电脑敲代码。
“醒了？”
王海头也没回，“老大和老三去打球了，给你带了早餐在桌上，估计凉了。”
“嗯，谢了。”
林默应了一声，慢吞吞地爬起来。
桌上放着两个冷掉的包子和一杯豆浆。
他拿起来，味同嚼蜡地吃着。
一整天，他哪里都没去。
没有去完成那至关重要的第100次表白。
他就窝在宿舍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上，翻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己经卷了边的《宏观经济学》。
王海几次想开口问他是不是还在难过，但看他那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宿舍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傍晚，赵刚和李伟一身臭汗地回来了。
“默哥！
走！
喝酒去！
地方我都订好了！”
李伟咋咋呼呼地冲进来，一把将林默从椅子上拉起来，“今天谁不喝趴下谁孙子！”
林默没有拒绝。
他需要一点外界的喧嚣，来冲淡这无限财富。
学校后门的大排档，烟火气十足。
劣质塑料桌椅挤满了人行道，空气中弥漫着烤串的焦香、啤酒的麦芽味和鼎沸的人声。
“来来来！
满上满上！”
赵刚豪气地开了几瓶冰镇啤酒，泡沫汹涌而出，“第一杯，敬我们默哥！
妈的，不就是个女人吗？
算个屁！
喝！”
“喝！”
李伟和王海也跟着举杯。
林默端起那杯泛着白色泡沫的廉价啤酒，他看着眼前三个兄弟涨红着脸、真心实意为他打抱不平的样子，心头那点孤寂感似乎被这滚烫的烟火气驱散了一些。
他嘴角扯出一个真实的弧度，仰头，冰凉的液体混合着淡淡的苦涩滑入喉咙。
“第二杯！
敬明天！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楚梦瑶算个鸟！”
李伟舌头己经有点大了。
“第三杯！
敬兄弟！
一辈子的兄弟！”
赵刚吼得脖子上青筋都起来了。
林默来者不拒。
他喝得很快，很干脆，一杯接一杯。
冰冷的啤酒下肚，起初带来短暂的麻痹，但很快，那点微醺就被体内某种更强大的、冰冷的清醒感吞噬殆尽。
他看着赵刚和李伟勾肩搭背地吼着跑调的流行歌，看着王海红着脸傻笑，看着周围食客们推杯换盏、大声喧哗……“默…默哥！”
李伟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半个身子都挂在林默肩上，满嘴酒气，“听…听兄弟一句！
明天！
明天咱不去了！
管她楚梦瑶穿得多漂亮！
咱不伺候了！
让她…让她自己臭美去！”
“就是！”
赵刚也拍着桌子，“妈的，给她脸了！
还等着你去表白？
呸！
咱默哥…咱默哥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
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林默只是笑了笑，拿起酒瓶又给他们满上。
干大事？
这顿酒喝到快熄灯。
赵刚和李伟几乎是互相搀扶着、一步三摇地往回走，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唱着歌。
王海稍微清醒点，但也脚步虚浮。
只有林默，眼神清亮，步伐稳定，仿佛刚才灌下去的不是十几瓶啤酒，而是十几杯白开水。
他甚至还能腾出手，适时地扶一把快要栽倒的李伟。
西人歪歪扭扭地穿过校园，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晚风吹来，带着夏末的微凉和草木的气息。
林默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这带着自由味道的空气。
去完成第100次表白？
得由他说了算。
距离宿舍楼还有几十米，前面就是必经的中心广场。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拔高的、尖锐的女声刺破了夜晚相对宁静的空气：“林默！
你给我站住！”
几道身影从广场旁边树影下的长椅上猛地站起，快步冲了过来，带着明显的怒气，瞬间拦在了西人面前。
为首的是个染着栗色头发、妆容精致的女生，正是楚梦瑶最忠实的跟班之一，李薇薇。
她双手叉腰，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精心描绘的眼睛死死瞪着林默，像是要喷出火来。
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女生，同样打扮入时，此刻也都是一脸愤愤不平，如同护崽的母鸡。
“林默！
你什么意思？！”
李薇薇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在空旷的广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几个晚归的学生被这动静吸引，纷纷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赵刚和李伟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惊得酒都醒了大半，茫然地看着这群来势汹汹的女生。
王海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林默的脚步停住了。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李薇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们瑶瑶！”
李薇薇见林默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八度，带着一种受了天大委屈般的控诉，“我们瑶瑶今天为了等你来表白，特意早起化了两个小时的妆！
换上了昨天刚空运到的当季香奈儿新款！
还戴上了她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那颗三克拉的粉钻！
就为了漂亮地、体面地，完成你那个什么狗屁的第100次拒绝！”
她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林默的鼻尖：“我们姐妹几个陪着她，在喷泉那儿等了你一整天！
从早上等到太阳落山！
连午饭都是在那边随便对付的！
我们跟瑶瑶说，那穷鬼肯定不敢来了，被昨天骂怕了！
瑶瑶还跟我们打赌，说你这癞蛤蟆肯定舍不得放弃最后的机会，一定会来！
我们还跟别人吹牛，说今天有好戏看……”李薇薇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羞耻感而颤抖起来：“结果呢？！
你人呢？！
你放我们鸽子？！
你让我们瑶瑶像个傻子一样，穿着那么贵的衣服，戴着那么贵的珠宝，在太阳底下白白等了一天！
你知道有多少人看笑话吗？！
你知道瑶瑶回宿舍的时候有多生气、多没面子吗？！”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也七嘴八舌地帮腔：“就是！
你算什么东西？
也敢耍我们瑶瑶？”
“穷鬼！
窝囊废！
昨天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吭声，今天连露面的胆子都没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我们瑶瑶难堪！”
赵刚气得脸色铁青，李伟也撸起了袖子，王海则紧张地看着林默。
林默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等李薇薇发泄完，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粗气时，他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眼前几个女生。
然后，在所有人看热闹的目光聚焦下，林默极其缓慢地、清晰地开了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所以呢？”
三个字“所以呢？”
李薇薇愣住了。
她设想了一百种林默的反应——可能是羞愧地低头认错，可能是恼羞成怒地反驳，也可能是懦弱地落荒而逃……唯独没有这一种。
还有那眼神，那是什么眼神？
一种俯视？
一种看透了什么之后，彻底的无所谓？
一种将她们所有精心准备的愤怒、控诉、甚至她们奉若神明的楚梦瑶，都视若无物的……漠然？
林默没有再给她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仿佛刚刚只是随口打发掉了一只嗡嗡叫的、惹人烦的蚊子。
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意兴阑珊的随意，微微侧身，绕过了僵在原地的李薇薇三人。
赵刚、李伟和王海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懵，面面相觑了一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拔腿跟了上去，经过李薇薇她们身边时，赵刚还狠狠地、***般地瞪了她们一眼。
李薇薇和她的两个同伴，如同三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愤怒和控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无视、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的茫然和……难堪。
周围看热闹的学生们也安静了。
窃窃私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寂静。
李薇薇猛地打了个寒颤，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她精心准备的质问，她为楚梦瑶抱的不平，她自以为是的愤怒……在那个穷鬼林默轻飘飘的“所以呢？”
三个字面前，简首像个彻头彻尾、荒谬绝伦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