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里藏着糖沈砚第一次在白桦林遇见阿绾,是个初秋的清晨。雾像层薄纱蒙在枝桠间,
他捏着片沾露的银杏叶站在青石旁,见那姑娘穿着不合时宜的素色襦裙走来,
裙摆扫过蕨类植物时,叶尖下意识地蜷了蜷。“迷路了?”他的声音比雾暖,
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这片林子里的小径容易绕。
”阿绾那时刚从三百年前的战火里跌进这个时空,怀里还揣着半块桂花糖,
糖纸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她望着眼前穿墨色风衣的男人发愣,
发髻上的银簪随着低头的动作,坠下颗细碎的珍珠,落在青苔上叮咚作响。
沈砚忽然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雾里闪着银光:“含着吧,能醒神。
”薄荷的清凉漫开时,他已经转身往林外走,风衣下摆扫过蕨类绒毛,却刻意放慢了脚步。
阿绾跟在后面,看他的影子被雾拉得忽长忽短,忽然觉得这钢筋水泥的陌生世界,
好像没那么可怕了。后来沈砚总在雾起时来林子里等她。有时带本翻旧的诗集,
坐在青石上念聂鲁达的“爱情太短,遗忘太长”,念到一半突然停住,
耳尖在雾里泛着红;有时提着锡制食盒,里面是温热的银耳羹,他说“看你总咳嗽,
冰糖放得少”,却在她皱眉时,偷偷往碗里又加了勺蜜。送她那瓶雪松香水的那天,
雾浓得化不开。他说“这味道像你,看着冷,其实藏着韧劲”,
指尖拧开瓶盖时蹭过她的手背,像有电流窜过,惊得雾里的鸟扑棱棱飞起。
阿绾把香水藏在袖口,回赠他一枚从发髻摘下的银簪,簪头雕着缠枝莲——那是她及笄时,
母亲亲手为她绾上的。“这花纹……”沈砚摩挲着簪头,忽然抬头看她,
雾在他眼底碎成星子,“像极了我祖母留下的旧物。”那天他们在林子里待到雾散。
他教她认北方的树,说白桦树皮能写情书,说着便撕下片薄皮,
用钢笔在上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像你受惊时的样子。”阿绾把树皮夹进诗集,
回家的路上,袖口的雪松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甜得让人心慌。他开始在街角等她。
黄昏时靠在路灯下,风衣敞开着露出浅灰衬衫,
领口别着她送的银簪;雨夜举着黑伞站在公交站台,见她跑来便把伞往她那边倾,
自己半边肩膀淋透,却笑着说“男人火力壮”。阿绾发高烧的那个夜晚,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摸她的额头,雪松味混着药香漫进来。睁眼时见沈砚坐在床头,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手里攥着张揉皱的药方,竟是用她熟悉的古体字写的。“查了半宿医书,
”他声音发哑,“不知道能不能对症。”她那时不懂,为何一个现代男子会写古字,
为何他看她的眼神里,总藏着跨越时空的熟稔。直到某个雪夜,他喝醉了,
攥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按——那里贴身藏着块玉佩,玉上的刻痕与她腰间的一模一样。
那是三百年前,他还是镇守边关的将军时,两家定下的信物。“阿绾,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边,带着酒气的呜咽,“我找了你三百年。”雾在那晚突然浓起来,
像要把他们裹进另一个时空。阿绾终于懂了,眼前的人不是别人,
是那个在战火里为她挡过箭、说好等她归来的沈砚,竟也跟着她的魂魄,穿越了这漫长光阴。
那晚的白桦林里,他把她裹在风衣里,在她耳边数着年轮:“一圈是思念,两圈是重逢,
三圈……”他吻掉她眼角的泪,“三圈该是余生了。”2 糖融成了刺沈砚消失的前一夜,
给阿绾留了封信。信写在白桦树皮上,字迹却抖得厉害,说“有些债,总得还”,
说“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没有雾的海”。阿绾握着树皮等了三天,
林子里的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第四天清晨,她在青石旁捡到那枚银簪,
簪头的缠枝莲断了一角,上面沾着暗红的痕迹,像凝固的血。再见到他,已是半年后。
他站在街角的咖啡店外,墨色风衣依旧,却瘦得脱了形,眼底的雾比林子里的更冷。
阿绾冲过去抓住他的袖口,雪松味里竟混着陌生的香水味,甜腻得让人作呕。“你去哪了?
”她的声音在发抖,树皮信被攥得变了形,“你说过要带我去看海的!”沈砚掰开她的手,
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眼神却空得吓人:“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阿绾愣在原地,
看他转身走进咖啡店,玻璃门映出他身边的女人——那女人戴着和她同款的银簪,
只是簪头的莲花开得更艳。女人笑着挽住他的手臂,他没有推开,甚至微微侧头,
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后来她才知道,沈砚穿越时伤了魂魄。
一半是三百年前爱着她的将军,一半是属于这个时空的、即将继承家族企业的沈砚。
那半年他消失,是因为另一个“他”醒了,那个沈砚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林薇薇,
有要承担的责任,而她这个从古代闯来的“意外”,不过是他记忆里的一段杂音。
阿绾去沈砚的公司找他,想把那块刻着兔子的白桦树皮还给他。前台拦住她时,
沈砚恰好从电梯里出来,身边跟着林薇薇。他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直到林薇薇指着她问“这位是?”,他才淡淡开口:“以前林子里认识的,
大概是……迷路了。”那天的阳光很烈,阿绾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冷。
手里的树皮被晒得发脆,像她瞬间碎裂的心。沈砚终究还是来找她了,
在一个和初遇时一样浓的雾晨。他站在青石旁,墨色风衣沾着露水,
眼底是两个灵魂撕扯的痛苦:“阿绾,对不起。”“别说对不起。”她把树皮塞进他手里,
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你说过白桦树能写情书,可它也能刻诀别。”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等我,阿绾,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他压下去的。
”阿绾看着他眼底挣扎的光,终究还是点了头。她以为爱情能胜过魂魄的拉扯,
以为三百年的等待能敌过世俗的牵绊,却忘了,人心最是经不起分割的疼。
沈砚开始偷偷来找她,像偷尝禁果的少年。有时在深夜翻进她的窗,带着一身酒气和伤痕,
说“又和他打架了”;有时在画展的角落等她,塞给她块从古代带来的玉佩碎片,
说“这是我们的凭证”。可他的眼神越来越浑浊,有时叫她“阿绾”,
有时却喊出“薇薇”的名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医院的走廊。他躺在病床上,
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医生说他魂魄即将溃散,两个“他”都在争夺最后的主导权。
林薇薇守在床边,哭着说“沈砚你醒醒”,而阿绾站在病房外,
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桂花糖——那是他第一次给她薄荷糖时,她偷偷留下的。
沈砚忽然睁开眼,目光穿透人群落在她身上,嘴唇翕动着,
吐出的却是:“薇薇……”雾在那天傍晚突然漫进医院的窗户,像极了他们初遇的白桦林。
阿绾把桂花糖放在窗台上,转身走进雾里。这一次,换她没有回头。后来听说沈砚醒了,
彻底成了这个时空的沈砚。他和林薇薇订了婚,婚礼办得盛大。有人给阿绾寄来一张请柬,
红色封面上印着两只交缠的缠枝莲,像极了她和他曾经的银簪。阿绾没有去。
只是在每个雾起的清晨,还会去那片白桦林。青石上的露水依旧打湿裙摆,
蕨类植物的绒毛依旧蹭过脚踝,只是再也没有那个穿墨色风衣的人,会把薄荷糖塞进她手里,
说“含着吧,能醒神”。风掀起她的襦裙时,她还是会下意识回头。只是这一次,
连雾里的幻影都不肯施舍给她了。原来穿越时空的爱,从来不是浪漫的传奇,
是两颗灵魂的互相撕扯,是两个世界的残酷碰撞,是他终究成了他的沈砚,
她终究成了雾里的孤魂,连回忆里的糖,都变成了扎进心口的刺,一动就疼。
3 雾锁旧痕沈砚的婚礼定在深秋,恰是白桦林落叶最盛的时节。阿绾没有去,
却在那天清晨走进了林子。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她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
听脚下发出沙沙的响,像谁在耳边轻声叹息。青石上放着个眼熟的锡盒,
是沈砚以前装银耳羹的那个。她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甜羹,只有半块风干的桂花糖,
和一张用白桦树皮写的字条——字迹是她熟悉的将军体,却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阿绾,
若有来生,***时空,不涉轮回,只求林间一遇,递你颗糖。”糖块在舌尖化开时,
苦得像吞了黄连。她忽然想起穿越前的最后一夜,也是这样的深秋,他披甲站在城楼下,
手里攥着块桂花糖,说“等我凯旋,便用这糖做聘礼”。那时的月光落在他银甲上,
亮得像此刻林子里的雾,她怎么也想不到,三百年的等待,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场盛大的错过。
婚礼的消息还是顺着风飘进了林子。有人说沈砚亲自设计了请柬上的缠枝莲,
说那花纹里藏着句“执子之手”;有人说林薇薇戴着的银簪是沈砚找人复刻的,
比阿绾那支更精致;还有人说,交换戒指时,沈砚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
阿绾把树皮字条烧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落在蕨类植物的绒毛上,
像极了那天他在病房里喊出“薇薇”时,她眼里碎掉的光。她开始学着做这个时空的事,
找了份在古籍修复室的工作,指尖抚过泛黄的宣纸时,
总能想起他写古体字的模样——原来有些技能,连魂魄都带不走。入冬时第一场雪落下,
阿绾在修复室整理旧物,发现一本民国时期的日记。日记里夹着片白桦树皮,
上面画着只兔子,和沈砚当年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她猛地想起沈砚说过“祖母留下的旧物”,心脏像被雪冻住,原来三百年的穿越不是偶然,
他们的缘分早被刻在了时光的褶皱里,却终究没能逃过“错过”二字。除夕夜,
阿绾独自坐在出租屋里,窗外是跨年的烟火。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接通后却只有风声,夹杂着模糊的呜咽,像极了他消失前那个雾夜,他在林子里喊她的名字。
她握着手机跑到窗边,看见楼下站着个穿墨色风衣的男人,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像落了层永远化不开的霜。是沈砚。他仰头望着她的窗口,
手里攥着支银簪——是她那支断了角的,不知被他从哪里找了回来,断口处被打磨得光滑,
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裂痕。“阿绾,”他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两个灵魂撕扯的沙哑,
“我……”“沈先生,”阿绾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新年快乐。
”她挂断电话,拉上窗帘,把所有风雪和呜咽都关在外面。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
她看见自己映在上面的脸,眼角有泪,却笑了——原来最痛的不是他忘了她,是他明明没忘,
却只能站在别人的烟火里,隔着风雪看她。开春时,沈砚的公司来修复室捐赠古籍。
阿绾抱着书经过会议室时,听见里面传来他的声音,正温和地给林薇薇讲某张古画的典故。
她低头加快脚步,却在门口撞见出来的沈砚。他手里拿着支钢笔,笔尖还沾着墨,看见她时,
墨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团黑,像他眼底突然暗下去的光。
“这是……”他指着她胸前的玉佩,那是她把他送的碎片重新缀起来的,“你还留着。
”“不过是块旧玉。”阿绾侧身想走,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滚烫,
带着她熟悉的雪松味,只是这次,那味道里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她后来才知道,
他从婚礼后就开始失眠,总在深夜跑到白桦林,淋了场大雨便落下了咳疾。“阿绾,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钻进她的骨缝里,“我梦见你了,在林子里,你穿着襦裙,
手里拿着桂花糖……”“沈总。”林薇薇的声音突然响起,她站在会议室门口,
手里端着杯温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该吃药了。”沈砚猛地松开手,像被烫到似的。
阿绾看着他接过水杯,看着他把药咽下去,
看着他对林薇薇露出一个温顺的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将军的影子,
只有属于这个时空的、被规训好的“沈砚”。她转身走进古籍堆里,
指尖抚过一本《山海经》,上面画着穿越时空的异兽,旁边注着行小字:“情之所钟,
虽跨越山海,终有尽时。”那天傍晚,阿绾又去了白桦林。青石旁新栽了株银杏,
是沈砚让人种的,树牌上写着“薇薇之树”。她靠在老白桦树下,
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那是沈砚和林薇薇去国外度蜜月的日子。风掀起她的衣角,
这次她没有回头。雾又开始弥漫,像要把整个林子都裹进去,她忽然明白,
有些爱从来不是败给了时空,
而是败给了魂魄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他终究要成为的人,
那个她永远也融不进去的人生。树皮的褶皱里还留着去年烧字条的灰烬,阿绾伸出手,
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纹路,像在数着三百年的年轮。原来佛说的“空”,从来不是遗忘,
是明知他在灯火阑珊处,却只能转身走进更深的雾里,让所有的甜都酿成刺,在余生里,
轻轻一碰,就疼得喘不过气。4 在遇晨雾又一次漫进白桦林时,
阿馆正蹲在那株老蕨类植物前。它的绒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
像沈砚离开那天沾在他风衣下摆的模样。三年了,她还是会在每个有雾的清晨走到这里,
看乳白色的雾霭如何漫过青苔小径,如何把墨色的树干晕染成淡墨画,就像他当年的背影,
一点点被雾气啃噬成模糊的黑点。指尖抚过白桦树的褶皱,树皮的纹路硌得她指腹发麻。
沈砚说过,这树皮的裂痕里藏着北方的冬天,每一道都是风刻下的诗。那时他站在阳光里,
风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衫,
领口别着一枚银质的叶子别针——后来啊绾在他留下的空抽屉里找到它,
别针的尖端还沾着一点暗红,像凝固的血。露水坠在枯叶上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
阿绾猛地抬头,雾霭里仿佛又掠过那抹熟悉的墨色。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的疼。可那抹影子只是旋即散开,融进更深的雾里,
连衣角扫过蕨类的轻响都没有留下。她站起身,沿着小径往前走。苔藓湿滑,
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碎片上。沈砚消失的地方有一块突兀的青石,
石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等”字,是她第一年在这里刻下的。如今那字早已被风雨磨得浅淡,
像她日渐稀薄的期待。“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沈砚曾靠在这棵白桦树下,
手里捻着一串菩提子,声音被风吹得散碎,“可这‘空’字,总要失去过才懂。
”那时阿绾不懂,只觉得他眼里的雾比林子里的更浓。直到他真的像片枯叶被风卷走,
她才明白,“空”不是虚无,是掌心里抓不住的雾,是喉头哽着的那句未说出口的“别走”,
是余生漫长岁月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的、关于失去的钝痛。
5 香痕香水柜台的导购小姐递来试香纸时,阿绾正盯着玻璃柜里那瓶雪松调的香水发呆。
纸片凑近鼻尖的瞬间,她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陈列架。
木质的冷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瞬间将她拖回那个雨夜。沈砚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
风衣搭在沙发扶手上,火光照着他低垂的眼睫,睫毛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味道像你,”他忽然开口,声音被柴火噼啪声烘得暖融融的,“清冷,
却又固执地带着点温度。”那天他第一次吻她,壁炉的热气和他身上的雪松香缠在一起,
在她颈窝烙下滚烫的印记。后来阿绾总在他的风衣口袋里发现这瓶香水,
小巧的玻璃瓶被体温焐得温热,像他藏在冷漠外表下的心跳。导购小姐慌张地道歉,
阿绾却抓着那张试香纸,指尖抖得厉害。三年来她刻意避开所有雪松味的东西,
避开有壁炉的咖啡馆,避开一切可能让他具象化的场景,可这缕香气还是像一把钥匙,
轻易就撬开了她用沉默和等待焊死的回忆。走出商场时,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沈砚离开那天,
她躲在窗帘后听他拖着行李箱下楼的声音。口袋里的试香纸被雨水洇湿,
香气却愈发执拗地钻出来,混着潮湿的空气,凝成他最后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愧疚,
有不舍,唯独没有她奢望着的挽留。回到公寓时,窗台上的薄荷草又蔫了。
沈砚说过薄荷喜阴,可她总把它放在阳光最足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替他多晒晒太阳。
抽屉里的银质叶子别针被她找出来,别在胸前的衣襟上,别针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
像他最后落在她额头的那个吻,短暂得只剩冰凉。6 雾烬沈砚和林薇薇从国外回来时,
带了株罕见的蓝花楹,种在公司楼下的花园里。有人说那是林薇薇最爱的花,也有人说,
沈砚选这株花,是因为花瓣落在地上的样子,像极了白桦林的落叶。
阿绾是在去送修复好的古籍时看见那株蓝花楹的。沈砚正站在花树下打电话,
侧脸被阳光照得透亮,却在看见她的瞬间,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阿绾。
”他挂了电话,快步走过来,蓝花楹的花瓣落在他的墨色风衣上,像撒了把碎紫,
“你……来送书?”“嗯。”阿绾把古籍递给他,指尖刻意避开他的触碰,“修复好了,
上面的缠枝莲纹很特别,和沈先生以前喜欢的风格很像。”她特意加重了“沈先生”三个字,
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件熟悉的旧物,而非故人。沈砚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被身后的林薇薇打断——她挽着他的手臂,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这位就是修复古籍的苏小姐吧?”林薇薇笑得温婉,目光落在阿绾胸前的玉佩上时,
微微顿了顿,“沈砚总说您修复的手艺好,尤其是……懂那些老物件的心思。
”阿绾顺着她的目光摸向玉佩,冰凉的玉面硌得指尖发麻:“不过是混口饭吃。
”沈砚突然开口:“我带你去看看新收的一批竹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像在逃离什么。“不了。”阿绾后退半步,正好避开一片飘落的蓝花楹,“还有事要忙。
”她转身离开时,听见林薇薇轻声问:“她就是你说的……那个迷路的姑娘?
”沈砚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过蓝花楹的沙沙声,像谁在低声叹息。阿绾走出很远,
才敢回头看一眼——沈砚还站在花树下,望着她的方向,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蓝花楹花瓣,
指尖把花瓣捻得变了形,像在捏碎一段不肯散去的回忆。入夏时,
阿绾在古籍里发现一张药方,是用沈砚熟悉的古体字写的,治的是“魂魄离散之症”,
下方注着行小字:“需以挚爱之人的贴身之物为引,辅以三百年相思熬制,可愈。
”她把药方烧了,灰烬飘进窗外的雨里,像极了那年在白桦林里烧掉的树皮字条。
原来他不是没努力过,只是“挚爱之物”早在他喊出“薇薇”的那一刻,
就碎成了再也拼不起来的碴。林薇薇生产那天,阿绾正在修复一幅明代的《白桦林图》。
画里的雾浓得化不开,穿墨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青石旁,手里捏着片银杏叶,像在等谁。
她忽然想起沈砚说过“三圈该是余生了”,笔尖一抖,一滴墨落在男子的衣角上,
晕开一小团黑,像块洗不掉的疤。傍晚时,沈清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阿绾姐,
我哥他……又犯病了,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
手里还攥着那支断了的银簪……”阿绾握着画笔的手猛地收紧,颜料在画布上洇出一片狼藉。
“沈小姐,”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你哥现在是林先生的丈夫,林太太的丈夫,
他的病该由他们照顾。”挂了电话,她看着画里那团晕开的墨,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穿越,终究抵不过“此刻”二字——他此刻是别人的丈夫,
别人的父亲,而她,不过是他病中的一场呓语。深秋再次来临,白桦林的叶子又落了满地。
阿绾去参加一个古籍研讨会,竟在会上遇见了沈砚。他瘦了很多,眼底的青黑比从前更重,
看见她时,手里的水杯突然晃了一下,水洒在西装裤上,像片没干的泪痕。“阿绾,
”他在休息时拦住她,走廊的窗户正对着一片人工种植的白桦林,“我……”“沈先生。
”阿绾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爱,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听说林先生的孩子很可爱,
像你。”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墙才站稳:“阿绾,
我从没忘记过你,那个将军……他一直都在,只是……”“只是他打不过这个时空的沈砚,
对吗?”阿绾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雾,“就像我打不过三百年的光阴,打不过你身边的烟火,
打不过你喊出的那句‘薇薇’。”她转身走向会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
像在敲碎最后一点念想。沈砚没有追上来,只有走廊的风卷起她的衣角,
带着远处人工林里的气息——那里的白桦树没有年轮,没有雾,
更没有那个画兔子的少年将军。研讨会结束后,阿绾去了趟白桦林。
青石旁的银杏苗已经长得很高了,树牌上的“薇薇之树”被风雨磨得浅淡,
像段快要被遗忘的往事。她摘下胸前的玉佩,放在青石上,与那支断了角的银簪并排摆着。
玉佩的影子和银簪的影子在夕阳下交叠,像两个终于拥抱的魂魄,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三百年了,沈砚。”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我等过了,也错过了,该回去了。
”她转身走出林子,没有回头。身后的雾又开始弥漫,像要把青石上的玉佩和银簪都吞掉,
像要把三百年的爱恨都裹进时光的褶皱里。后来听说,沈砚在她离开后,
把青石上的玉佩和银簪收了起来,锁进了保险柜。再后来,他的病渐渐好了,
只是再也不去白桦林,再也不碰任何与“古风”有关的东西,
成了人人称赞的好丈夫、好父亲。只有沈清偶尔会说,在某个雾浓的清晨,
她看见沈砚站在蓝花楹下,手里捏着片白桦树皮,上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字,
被泪水浸得发皱——那是“阿绾”。而阿绾,再也没有出现。有人说她回了三百年前,
有人说她化作了白桦林里的雾,还有人说,在某个深秋的清晨,看见一个穿素色襦裙的姑娘,
站在青石旁,把半块桂花糖埋进土里,糖纸在雾里闪着银光,像颗永远不会亮起来的星。
原来穿越时空的爱,最甜的是初遇时的糖,最虐的是雾散后的刺,而最痛的,
是你明明还在灯火阑珊处,我却只能转身走进时光的尽头,让所有的思念,
都化作一场再也等不到回应的、关于失去的禅。7 重逢如刺在街角看到那抹墨色时,
阿绾正提着刚买的咖啡豆过马路。绿灯闪烁的最后三秒,风衣的下摆被风掀起,
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衫——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手里的购物袋坠得指节发白。咖啡豆滚落出来,在柏油路上蹦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像那年沈砚在白桦林里捡的石子,被他一个个扔进溪水里。他转过身来。不是幻觉。
眉眼间的轮廓深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风衣的领口磨出了细毛边,可那双眼睛看向她时,
依旧带着熟悉的、让她心悸的温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折叠,
雾里的背影、壁炉前的剪影、空抽屉里的别针,所有碎片化的记忆突然涌来,在胸腔里炸开,
疼得她几乎蹲下。“阿绾。”他开口,声音比从前低哑,像被砂纸磨过。她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在无数个深夜排练过的质问、哭诉、甚至冷漠的问候,
此刻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片滚烫的空白。沈砚向她走来,脚步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路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时,阿绾从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苍白,
眼底有掩不住的红,胸前的银质别针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他站在她面前,距离刚好够看清他胡茬里的白发,像白桦林里过早落下的雪。“还不错。
”阿绾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可只有她知道,
手心的咖啡豆早已被攥得粉碎,粉末钻进指甲缝,痒得让人想落泪。他点点头,
目光落在她胸前的别针上,喉结动了动:“这别针……”“捡的。”她打断他,
指尖死死按住别针的尖端,直到刺痛传来,才敢抬头看他,“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转身时,风衣的下摆扫过她的手背。熟悉的雪松香混着雨水的味道漫过来,
阿绾几乎要控制不住回头的冲动。可脚步却机械地往前挪,像当年在白桦林里,
她看着他离开时一样,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走到巷口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