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上的血迹还没干透,黏稠,温热,
在劣质网吧角落那盏接触不良、滋滋作响的惨白灯管下,凝成几粒深褐色的小点,
像某种古老而邪恶的诅咒。屏幕幽蓝的光像一层薄冰,覆盖着林默的脸。苍白,
汗湿的额发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少年人过于锋利甚至显得有些嶙峋的眉骨轮廓。
他嘴唇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像两块在极地冰层下燃烧了亿万年的黑曜石,
死死焊在屏幕上翻滚的、属于《原神》提瓦特大陆的光影厮杀中,一眨不眨。“砰——!
”巨响炸裂。不是游戏里岩王爷钟离的天星陨落,
是隔壁卡座一只裹挟着全部羞辱和暴怒的拳头,狠狠砸在油腻腻的塑料桌面上。
可乐罐惊恐地跳起,又东倒西歪地滚落,褐色液体汩汩流出,蔓延开一片狼藉。“操!操!
操你妈!” 陈烈猛地站起,像一座骤然喷发的火山。
他高大的身躯瞬间在狭窄的空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角落里的林默彻底吞噬。
校服敞开着,露出里面那件标志性的黑色T恤,胸口印着狰狞咆哮的狼头图腾——“孤狼”,
他在游戏里、在校园里横行霸道的符号。此刻,这张棱角分明、曾被无数女生私下议论的脸,
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红,额角暴凸的青筋如同蠕动的毒虫,
充血的眼球死死钉在林默脸上,那目光仿佛带着熔岩的温度,
要将眼前这人和他那台破旧得掉渣的电脑一起烧成灰烬。“林默?!是你?!
那个藏头露尾的‘默言’?!”网吧里浑浊的、充斥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的空气,瞬间冻结。
无数双眼睛,从各自的光怪陆离的屏幕前抬起,
惊疑、好奇、幸灾乐祸……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
齐刷刷聚焦在这个逼仄、阴暗的角落。决赛夜,万众瞩目,
校电竞队队长、被无数人仰望的“孤狼”陈烈,
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在班里如同透明人般存在的“默言”以碾压之姿击溃!而“默言”,
竟是这个缩在角落、指尖还沾着新鲜血迹的林默!林默没动。连一丝肌肉的颤动都没有。
视线依旧凝固在屏幕上,那宣告“默言”胜利的、流光溢彩的巨大徽记,
将幽蓝的光反射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只有那沾着黏稠血迹的指尖,
在键盘残留的缝隙上方,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是恐惧,
更像是某种紧绷到断裂边缘的神经在疯狂跳动。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
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内侧,蹭了一下额角滑落、几乎要刺进眼睛的汗珠,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迟滞。“说话!哑巴了?!废物!” 陈烈一脚踹开碍事的转椅,
金属底座刮过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他像一堵移动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墙,
步步紧逼。浓重的汗味、烟草味混合着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他猛地俯身,
巨大的阴影将林默完全笼罩,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爆响,几乎要砸碎林默挺直的鼻梁。
“线上不是很能耐吗?!啊?!装神弄鬼的东西!有种!有种跟老子线下真人PK!”“来。
”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像粗糙的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狠狠摩擦。
但在这个瞬间,却如同冰锥坠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刺破了网吧里所有嘈杂的背景噪音,清晰地钉进每个人的耳膜。林默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淬冰的眼神没有丝毫闪避,
直直地撞进陈烈燃烧着羞辱与暴虐的瞳孔里。没有挑衅,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沉沉的、冻彻万古的寒冰深渊,深不见底。陈烈显然被这平静到诡异的回应噎住,
短暂的错愕后,是更加汹涌、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狂怒。“好!好!好得很!” 他怒极反笑,
笑声狰狞刺耳,猛地直起身,环视四周看客,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一个即将被彻底碾碎的猎物。
“都他妈听见了!林默!你给老子等着!放学别走!
”他的目光扫过林默面前那台老旧、键盘油光发亮甚至缺了几个键帽的电脑,
嘴角扯出一个极度残忍的弧度。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散发着恶臭、令人作呕的垃圾。
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抄起旁边一个沉甸甸的、几乎没怎么喝过的铁皮可乐罐,
抡圆了粗壮的手臂,带着全身的蛮力与恨意——“哐当!!!哗啦——!!!
”金属罐体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毁灭力量,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在键盘中央!塑料外壳应声爆裂!
断裂的键帽、细小的电子元件、扭曲的金属支架……如同被暴力撕碎的蝴蝶残骸,
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疯狂地四散飞溅!屏幕骤然一黑,
映出陈烈那张因报复的快感而极度扭曲、亢奋到变形的脸。“线上赢我?” 陈烈喘着粗气,
声音因极度的亢奋而嘶哑变形,他俯视着脚下飞溅的键盘碎片,如同君王俯瞰被征服的废墟。
他抬起穿着昂贵限量版球鞋的脚,带着一种刻意的、充满仪式感的羞辱,
用沾满灰尘和污渍的鞋底,狠狠地、反复地碾过一块较大的、带着字母“A”的塑料残骸,
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你这种只配躲在臭水沟里舔键盘的垃圾,
” 他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那片被碾压的碎片上,声音里的鄙夷浓得化不开,
“也只配舔老子的鞋底!懂吗?废物!
”他最后狠狠瞪了一眼依旧坐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林默,带着胜利者睥睨一切的狂傲,
撞开噤若寒蝉的人群,扬长而去。网吧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和满地狼藉的碎片,
如同林默刚刚被当众碾碎、踩入泥泞的尊严与唯一的光亮。我站在人群最外围,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冰冷的钝痛,几乎要冲破喉咙。
看着林默慢慢弯下腰,在一片狼藉的塑料和金属残骸中,极其小心地、一片一片地,
拾起那些沾着暗红血迹和灰尘的键盘碎片。他的动作很慢,很轻,
仿佛在捡拾什么失落的圣物。指尖那尚未干涸的血迹,似乎因为用力,又渗出了一些,
滴落在冰冷的碎片上,迅速洇开,留下更深的、不祥的暗色印记。
网吧浑浊的灯光打在他单薄得如同纸片的脊背上,拉出一道沉默而倔强的剪影,
像一张被无形重压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弓。空气里弥漫着塑料烧焦的糊味、灰尘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死寂中,
林默放在破旧电脑旁那部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屏幕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
发送人的名字只有一个字:**晓。*****那一晚网吧的屈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深深烫在记忆里,滋滋作响。但这仅仅只是开始。陈烈那“孤狼”的凶性,
在现实这片更广阔的猎场中,找到了肆无忌惮宣泄的出口。校园的走廊、楼梯、操场边缘,
都成了他展示权力和发泄怒火的舞台。无形的压迫感如同粘稠的墨汁,
渗透进日常的每一寸空气。林默无论走到哪里,
都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几道如同跗骨之蛆的目光——冰冷、粘腻、充满毫不掩饰的恶意,
像毒蛇的信子,一遍遍舔舐着他的后颈。推搡是开胃小菜。有时是“不小心”在拥挤的走廊,
撞掉他怀里抱着的厚厚一摞刚收齐的物理作业本。纸张哗啦啦雪崩般散落一地,
立刻被几双沾满操场泥泞的球鞋“无意”踩踏上去,留下肮脏的鞋印和揉皱的痕迹。
有时是在狭窄的楼梯转角,
的铁塔跟班——肌肉虬结的“铁牛”赵刚和一脸阴鸷的“毒蛇”孙浩——会恰到好处地出现,
状似闲聊地堵住去路。当林默试图侧身通过时,赵刚那粗壮的胳膊会“不经意”地一横,
肩膀重重一顶!“呃!”沉闷的撞击声。林默整个人失去平衡,
狠狠撞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或冰冷的金属栏杆,骨头与硬物碰撞的闷响让人牙酸。
压抑的、带着恶意的窃笑声在周围响起,如同背景音效。“哟,
这不是我们战无不胜的‘默言’大神吗?” 陈烈总会在此时慢悠悠地踱过来,
声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把钝刀子,带着刻骨的嘲弄,在伤口上反复研磨,
“线上操作不是快如闪电吗?怎么,线下连路都不会走了?嗯?
” 他俯视着捂着撞痛的肩膀、靠着墙壁稳住身形的林默,
眼神里是猫玩弄爪下濒死老鼠般的残忍愉悦。林默从不回嘴。他总是默默地弯下腰,
忍受着肋骨间被撞击后的阵阵闷痛,把散落的、沾满污迹的作业本一本本捡起,
试图拍掉上面的灰尘,尽管那污渍已深深浸入纸页;或者低着头,紧抿着唇,
从那些讥讽的目光和刻意制造的、充满恶意的障碍物中沉默地穿过,
像一道无声无息的、被世界排斥的影子。只有偶尔,
当陈烈刻薄的话语带着对他家庭或那个唯一软肋——“晓”——的影射,
或者孙浩那细长的手指带着猥琐的力道“不小心”划过他缠着创可贴的左手时,
他那低垂的眼睫会剧烈地颤动一下,紧握书本或栏杆的手指会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
甚至微微发抖,泄露出一丝被厚厚冰层覆盖着的、濒临爆发的熔岩般的炽热。
那是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警告。他左手的指尖,那晚之后,
似乎永远缠着一小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创可贴。没人知道那下面是什么,
是键盘碎片划破的旧伤,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爆的空气中艰难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