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藏在墙后的云锦
林深蹲在地上,把最后一捆粗布挪开,指尖蹭了层灰,咳了两声。
刚才在账本上看到“仓库西角”时,他以为就是铁柜子附近,可翻了半天,除了堆成山的布料,啥也没有。
“难道记错了?”
他挠了挠头,后脑勺的伤隐隐作痛。
天窗漏下的光越来越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没头苍蝇。
“小林?”
门口传来王厂长的声音,老头举着个手电筒,光柱在布料堆里晃来晃去,“天黑透了,还没找着?”
林深首起身,腰差点闪了:“王厂长,您咋来了?”
“赵伟那小子刚才在办公室摔东西,说你把账本拿跑了,我不放心。”
王厂长走进来,手电筒照到墙角,“你爸当年是把些宝贝藏在这儿,可具体在哪儿……我也记不清了。
那会儿他总说,这是厂子的根,得藏严实点。”
“根……” 林深重复了一句,目光落在西墙的砖缝上。
那墙是红砖砌的,有些地方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泥灰。
他走过去敲了敲,“咚咚”声发空,不像实心墙。
“这里面是空的?”
他眼睛一亮,摸出刚才拆账本时掉出来的小刀片,顺着砖缝划了划。
果然,有块砖是松的,轻轻一抠就动了。
“真有东西!”
王厂长的手电筒光柱立刻聚过来。
林深把那块砖抽出来,里面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他伸手进去摸,指尖触到一层油纸,滑溜溜的。
拽出来一看,是个长条形的木盒子,巴掌宽,半米长,上面雕着缠枝莲纹样,边角磨得发亮。
“这是……你爸的樟木盒!”
王厂长的声音都抖了,“当年他宝贝得很,天天锁在抽屉里,我就见过一回!”
林深把木盒放在地上,吹掉上面的灰,打开锁扣。
里面铺着红绒布,整整齐齐码着一卷卷东西,用细麻绳捆着。
他拿起最上面一卷,解开绳子,展开——是幅云锦,巴掌大的小块,上面绣着孔雀开屏,金线在昏暗中闪着微光,孔雀的羽毛根根分明,连眼珠都用了点翠的技法,蓝得像要滴下来。
“是‘妆花缎’!”
王厂长蹲下来,手指轻轻拂过纹样,“这是咱们江南最讲究的技法,一根纬线能织出七种颜色,当年只有宫里才用得起……你爸年轻时跟着老艺人学了三年,才敢上手织这个。”
林深又展开几卷,有缠枝牡丹,有云纹如意,还有几幅是人物故事,牛郎织女、嫦娥奔月,针脚细密得像从机器里印出来的,却比机器多了股活气。
“八十七幅,一幅不少。”
林深数着数,鼻子突然有点酸。
前世他总觉得父亲古板,守着老手艺不肯变通,首到今天才明白,那些纹样里藏着的,是一个老工匠的魂。
“这些要是能做成被面、屏风,肯定能卖上价!”
王厂长突然拍了下大腿,“前阵子区里开旅游大会,说要搞特色产品,这云锦不就是最好的特色?”
林深心里一动。
1992年的江南,旅游业刚起步,外地游客最爱带点有地方特色的纪念品。
云锦名气大,做工精,要是能批量生产出小件的装饰画、钱包,肯定比堆在仓库里的粗布好卖。
可转念又皱起眉:“厂里的设备织不了这个,妆花缎得用提花木机,咱们只有普通的织布机。”
“能改!”
王厂长突然站起来,手电筒的光扫过仓库角落,“你爸当年画过改造图纸,好像……好像在他办公室的铁盒子里!”
两人刚要往外走,仓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衬衫的男人,都叼着烟,眼神不善。
“找得挺开心啊。”
赵伟的声音阴阳怪气,“林深,李老板说了,你把账本和这些破烂交出来,之前的事就不跟你计较。
不然,这仓库今晚就得‘走水’。”
林深把木盒往身后藏了藏,冷笑一声:“李老板的手伸得够长,还没收购呢,就想当主子了?”
“少废话!”
一个黑衬衫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抢,“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深侧身躲开,王厂长举着手电筒照过去:“你们想干啥?
这是国营厂,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国营厂?”
赵伟嗤笑,“明天李老板一签字,这儿就是他的地盘。
老东西,识相点就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黑衬衫又扑上来,林深抱着木盒往布料堆后躲,后腰撞到铁架子,疼得龇牙咧嘴。
他突然想起刚才挪布料时看到的消防斧,伸手去摸——“住手!”
门口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女声,像冰棱砸在地上。
林深抬头,只见一个穿蓝布褂子的姑娘站在那儿,梳着麻花辫,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篮子里露出半截擀面杖。
她约莫十***岁,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小母鸡。
“苏婉儿?”
王厂长愣了,“你咋来了?”
苏婉儿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抓起擀面杖:“我娘让我给张师傅送包子,听见里面吵吵嚷嚷的。
赵伟,你们欺负人算啥本事?”
赵伟看到她,脸色有点不自然:“你个丫头片子懂啥,赶紧走!”
“我就不走!”
苏婉儿走到林深旁边,把擀面杖横在身前,“我爹说了,红旗厂是咱们工人的家,谁也不能随便抢!”
林深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心里突然暖了一下。
苏婉儿是厂里苏师傅的女儿,小时候总跟在他***后面喊“林哥哥”,后来他上了大学,就很少见了。
没想到这时候她敢站出来。
“行,你们人多是吧?”
赵伟往后退了退,眼神阴沉沉的,“等着,明天李老板来了,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完带着两个黑衬衫摔门走了。
仓库里静下来,只有手电筒的光柱还在晃。
“你没事吧?”
苏婉儿放下擀面杖,看到林深后腰沾了灰,伸手想拍,又猛地缩回去,脸有点红。
“没事。”
林深笑了笑,把木盒递给她,“你看这个。”
苏婉儿打开木盒,眼睛一下子亮了:“是云锦!
我娘以前跟我说过,我太姥姥就是织云锦的,可惜手艺没传下来……” 她拿起那块孔雀纹,指尖轻轻点着孔雀的眼睛,“这是用了‘盘金’技法吧?
金线要先捶成金箔,再捻成线,可费功夫了。”
林深愣了:“你懂这个?”
“我跟我娘学过点刺绣。”
苏婉儿有点不好意思,“就是瞎琢磨。”
王厂长在旁边拍了下手:“这下有办法了!
婉儿懂纹样,小林懂技术,你们俩合计合计,能不能用现有的设备织出简化版的云锦?
哪怕先做出样品,明天跟李老板谈的时候,也有底气!”
林深看着苏婉儿手里的云锦,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
天己经全黑了,厂里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仓库的窗,照在那些纹样上,像撒了层金粉。
“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很稳,“但得连夜赶工。”
苏婉儿把擀面杖塞回篮子,拿起一块纹样:“我帮你!
我家有台老绣架,能先把纹样拓下来。”
两人收拾好木盒和账本,跟着王厂长往外走。
经过车间时,林深瞥见角落里的织布机,突然想起父亲账本上的话——“机器是死的,手是活的,人的心要是活泛了,啥坎儿都能过去。”
他低头看了看苏婉儿手里的篮子,里面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混着云锦的樟木香气,在夜里散开来。
明天李老板会带多少人来?
赵伟会不会耍别的花招?
林深不知道。
但他握着口袋里那把消防斧的木柄,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扛。
走到厂门口,苏婉儿突然停下脚步,从篮子里拿出个热包子塞给他:“垫垫肚子,今晚肯定睡不成了。”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掌心,烫得两人都缩了一下。
林深咬了口包子,是韭菜鸡蛋馅的,带着点微辣,像极了这个兵荒马乱却又透着希望的夏天。
他抬头望向车间的方向,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