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池水像无数根针,猛地扎进我小小的身体,四面八方涌来,又黑又沉,
一下子就把我吞了进去。耳朵里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还有自己快被挤扁的小心脏在咚咚咚乱跳。头顶上,隔着晃荡的绿水,模模糊糊的,
贵妃娘娘那张平时笑得像朵花的脸,好像也晃了一下,然后就不见了。水好凉,
冻得我骨头缝里都疼。我胡乱地蹬着小短腿,喝了好几大口又苦又涩的水,
呛得鼻子喉咙都火辣辣的。不行,肉包不能变成水煮包!我憋住气,
用尽吃奶的劲儿往那片亮晃晃的地方划拉。哗啦一声,我像只落汤的小鸭子,终于破开水面,
湿漉漉的脑袋猛地钻了出来。新鲜的空气呛进肺里,我趴在粗糙冰冷的池边石头上,
咳得惊天动地,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头发糊在脸上,滴答滴答往下淌水,冷风一吹,
浑身哆嗦得像片风里的叶子。“呜哇——”我再也忍不住,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眼泪鼻涕和水混在一起,“冷!肉包好冷!屁屁痛!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噼里啪啦冲过来,太监宫女们脸都吓白了,
跟一群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有人想伸手抱我,可我的手死死抠着池沿的石缝,
抠得指甲都发白了。“鱼!坏鱼鱼!”我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努力扭过湿透的小身子,
小手颤巍巍地指向那池还在冒泡的黑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又委屈又响亮,
“咬……咬肉包的屁屁!嗷呜!好痛!”这惊天动地的哭嚎,简直比过年放的大炮仗还响,
一下子就把整个死气沉沉的皇宫给炸醒了。沉重的脚步声像打雷一样由远及近,
呼啦啦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冲到了池边。是我父皇,大夏朝的皇帝。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得像块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吓人,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黑色风暴。他身上的龙袍下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能把人冻僵的风。
“谁干的?”父皇的声音不高,平平的,可砸在地上,硬邦邦的,
连池子里的水波都吓得缩了一下,不敢再晃。我哭得更大声了,小手指头抖抖索索地抬起来,
穿过那些太监宫女们挤挤挨挨的肩膀缝隙,
直直地指向那个被宫女小心翼翼扶着的、摇摇欲坠的身影——贵妃娘娘。
“呜…呜呜…漂漂姨姨…推推…肉包掉水水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胸脯剧烈地起伏,每一个字都裹着水汽和委屈。父皇那冰刀子似的目光,“唰”地一下,
钉在了贵妃娘娘脸上。贵妃娘娘那张精致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
比御膳房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要白。她身子一软,要不是宫女死死架着,
估计当场就瘫地上了。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疯狂地抖着,
大颗大颗的眼泪说掉就掉,滚珠似的往下砸,把她脸上那层薄薄的胭脂冲开两道狼狈的痕。
“陛下!陛下明鉴啊!”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额头重重地磕下去,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又尖又细,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臣妾…臣妾冤枉!
臣妾只是…只是手滑了一下!天地良心,臣妾怎敢…怎敢谋害公主啊!公主…公主那么可爱,
臣妾疼她还来不及啊陛下!” 她哭得肝肠寸断,肩膀一耸一耸的,真真是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旁边的宫女也跟着跪倒一片,头磕得砰砰响,跟着喊冤。
父皇的眼神深得探不到底,他紧抿着唇,脸上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一言不发。
那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贵妃娘娘凄凄切切的哭声,
还有我控制不住的、小小的抽噎声。我吸溜着鼻子,小身子还在冷风里一抖一抖。
小胖手费力地伸进自己那身湿透了的、绣着胖乎乎小锦鲤的棉袄里,
在里层那个小小的暗袋里掏啊掏。衣裳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特别不好掏。我憋红了小脸,
吭哧吭哧地摸索着,终于,手指头勾到了一个硬硬的、凉凉的小东西。“父皇!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让自己的小奶音听起来清晰一点,小手高高举了起来,掌心摊开。
里面躺着一个同样湿淋淋的、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小荷包,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小鸭子,
被水泡得变了形。水珠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漂漂姨姨推推之前…丢丢糖糖瓶瓶下池池了!
咚!好响!” 我努力模仿着东西落水的声音,小脸皱成一团。“糖糖瓶?
”父皇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微微倾身,
目光锐利地落在我手心那个不起眼的、湿漉漉的小荷包上。旁边的老太监总管福海,
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凑上前。他伸出枯瘦得像老树根一样的手,动作却异常轻柔,
从我那小巴掌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小荷包。他熟练地解开被水泡得发胀的系带,
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自己宽大的、布满皱纹的手掌上。一个东西滚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小的瓷瓶,比我的小指头还要细一圈,瓶身是诡异的、几乎能吸光的墨绿色,
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瓶口塞着一个紧紧的小木塞。福海公公布满老年斑的手,
捏着那个小小的瓶塞,用力一拔。瓶塞被拔了出来。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猛地散开,
像是腐烂的花草混着铁锈的味道,又腥又冲,直往人鼻子里钻,
熏得旁边一个跪着的小宫女没忍住,“呕”地干呕了一声,又赶紧死死捂住嘴,脸都憋紫了。
福海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像刷了一层青灰色的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瓶塞底部,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陛下…您看这…”他颤巍巍地把瓶塞底部翻转过来,
凑到父皇眼前。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木塞底部,
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只形态优雅、线条流畅的、展翅欲飞的燕子!
整个池畔的空气,彻底冻结了。连风声都消失了。贵妃娘娘那凄婉的哭声,
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了喉咙,戛然而止。她脸上那精心描画的脆弱表情,
瞬间碎成了千万片,只剩下赤裸裸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恐慌。
她死死地瞪着那个小小的木塞,眼珠子瞪得快要凸出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
“燕…燕徽…”她喉咙里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像垂死的鸟在哀鸣。
那是她居所“燕回宫”的独有标记!父皇周身那股压抑的寒气,瞬间炸开了!
像冰封千年的雪山骤然崩塌,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冷厉的风。他俯视着瘫软在地、抖成一团的贵妃,
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雷霆般的震怒。“苏氏!
”父皇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劈下的惊雷,每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贵妃的心口,
“毒害皇嗣!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那“毒害皇嗣”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贵妃身上。她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彻底瘫软下去,
像一滩烂泥糊在冰冷的石板上,连抬头看父皇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绝望的死灰色,彻底笼罩了她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来人!
”父皇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张早已写好的判决书,“剥去贵妃服制,
打入冷宫!严查燕回宫上下,凡涉案者,一律杖毙!”冷酷的命令如同无形的鞭子,
狠狠抽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几个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立刻上前,
毫不怜惜地架起地上那摊烂泥般的贵妃。她头上那支象征身份的金凤步摇被粗暴地扯落,
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截,金丝在尘土里闪着冰冷的光。华丽的宫装被撕裂,
发出刺耳的“嗤啦”声。“不——陛下!臣妾冤枉!是那小崽子…是她陷害我!
她…她的荷包!那么小的荷包怎么装得下药瓶?!陛下!
您明察啊——”贵妃在侍卫的铁臂钳制下,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嚎,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绝望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身上,那眼神淬了毒,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可她的嘶喊,
在父皇那山岳般沉重的怒火和侍卫无情的拖拽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像一块破布,
被迅速拖离了这片混乱的池边,凄厉绝望的诅咒声一路远去,最终消失在重重宫墙的阴影里。
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似乎就这样尘埃落定。当晚,更深露重,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异样的死寂里,只有巡夜侍卫单调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
更添几分森然。突然,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撕裂了这份死寂!
“啊——!!!”那声音饱含着无边的惊恐、怨毒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疯狂,
正是从皇宫西北角那片最荒凉、最阴森的角落——冷宫的方向传来!“那个小崽子!
她的荷包!那么小的荷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装得下那个瓶子?!啊——!!!
”那尖利的声音穿透层层宫墙,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直直刺入东宫暖阁的窗棂。
暖阁里,烛火融融,熏笼里飘出淡淡的安神香。我正盘腿坐在厚厚的波斯绒毯上,
小胖手里抓着一只油光锃亮的大鸡腿,啃得正欢。油乎乎的小嘴吧唧着,
脸颊鼓得像只存粮的小松鼠。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太子常服的少年,是我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