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大厦,回忆汹涌走廊里,空调风裹挟着消毒水的凉意,
王小丫攥着胡氏集团的入职登记表,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的折痕。
米白色的A4纸被捏出深深褶皱,恰似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手腕上的金手镯随动作轻碰文件夹,发出细碎叮当声,这声音陪了她十年,
从清河镇的麦秸堆到繁华都市的写字楼,早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这镯子,
是十年前从柴棚里捡的。那天暴雨倾盆,她踩着泥泞小路去给娘送午饭,
远远瞧见老槐树下倒着个黑影。走近发现是个男人,深色西装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额角淌血,混着雨水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砸进地里。他怀里死死抱着个黑色公文包,
包角烫着个模糊的“胡”字,在雨里泛着冷光。当时才十七岁的她,吓得腿肚子转筋,
却还是咬着牙把人往柴棚里拖。男人很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半扶半拽地把他弄进棚子,
后背衣服全湿透,黏在身上像块冰。柴棚里堆着去年的麦秸,她扒开个窝让男人躺下,
又从灶膛里扒出些没烧透的炭火,拢成小堆。火光跳起来时,
她才看清男人的脸——鬓角有几缕白头发,鼻梁很高,即使闭着眼,
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男人醒来时,她正蹲在火堆边烤麦饼。
粗瓷碗里的面糊是早上剩下的,她掺了点野菜,在铁板上摊成巴掌大的圆饼,
麦香混着烟火气把棚子熏得暖烘烘。“丫头,多谢。”他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
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疼得倒抽冷气。她赶紧递过烤得焦脆的麦饼,
饼上还留着她按出的指纹:“叔,你先垫垫。”男人接过饼,没吃,
反而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给她。是只金手镯,圈口不大,样式简单,内侧好像有什么印记,
被泥水糊住了看不清。“这个你拿着,”他喘着气说,“等我回来找你。”她当时脸一红,
赶紧退回去:“不要不要,我娘说救人不能要回报。”后来男人被辆黑色轿车接走,
车后窗里,她只看清他望着柴棚的眼神,像落了点星火。
等她想起去柴棚找那只被推来推去的手镯时,男人早就没影了,
只有那只金镯子孤零零地躺在麦秸堆上。她捏着镯子跑回家,
被娘劈头盖脸一顿骂:“没出息的东西!别人的东西也敢拿!”可骂归骂,
还是找了块红布把镯子包起来,塞进了她的嫁妆箱。直到三年前她来城里打工,
才把镯子翻出来戴上,想着万一哪天碰到那个男人,也好物归原主。面试受阻,
手镯风波“王小姐,胡董在里面等你。”周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站在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门把手上的铜环擦得锃亮,映出她有些发白的脸。
深吸一口气,她理了理衬衫领口,把微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才跟着周明推门进去。
办公室很大,整面墙都是落地窗,能看到半个城市的天际线。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木香,混着老茶的醇厚味道,
让人莫名地静下来。胡振庭背对着门口,正站在一幅书法作品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驼色羊绒衫的袖口露出块名表,表盘在光线下闪着低调的光。听见动静,老人缓缓转过身。
他比财经杂志上看起来更瘦些,脸上的皱纹很深,像刀刻的一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
透过金丝眼镜片,锐利地落在她身上。王小丫刚想开口问好,却见老人的目光突然顿住,
死死盯着她的手腕,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镯子……”胡振庭的声音有些发颤,和平日里新闻里那个杀伐果断的企业家判若两人,
“你一直戴着?”王小丫下意识捂住手镯,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
让她打了个激灵。她点点头,心跳得像擂鼓:“嗯,十年前从柴棚里捡到的,
想着是您落下的,万一哪天碰到了……”话没说完,胡振庭已经朝她伸出手,
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能让我看看吗?”她赶紧解下手镯递过去。搭扣有些紧,
她费了点劲才掰开,手镯离开手腕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老人捏着那圈光润的黄金,指腹轻轻摩挲着内侧,
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刻痕——是她刚戴镯子那年,觉得好玩,用剪刀尖划下的小印记,
像个歪歪扭扭的星星。胡振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口起伏着,他猛地转身,
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
盒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的绒布都磨得起了毛。他打开盒子的瞬间,
王小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盒子里躺着只金手镯,样式、大小,
甚至连内侧的刻痕都和她那只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那只手镯的刻痕比她的深了半分,
像是用更用力的力气划上去的,在光线下能清晰地看到刻痕里的氧化痕迹,
带着种岁月沉淀的温润。“这才是我当年丢的那只。”老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盒子里的手镯,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去年在潘家园的古董市场偶然撞见,摊主说是从清河镇收来的。我当时一看到这刻痕,
就知道是它。”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淬了冰的刀,
直直扎向王小丫:“你的这只,是哪里来的?”王小丫的脑子“嗡”地一声,
像被重锤狠狠砸中。十年前的画面在眼前炸开: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柴棚顶上,
火光在男人脸上明明灭灭,他染血的额头,紧抿的嘴唇,
还有那只被她推来推去的手镯……她甚至能闻到当时空气中的味道,麦饼的焦香,
炭火的烟火气,还有男人身上淡淡的、像药一样的味道。
“就是那天捡的……”她的声音发飘,像踩着棉花,“我一直戴着,没换过啊。真的,胡董,
我没骗您!”“没换过?”胡振庭把两只手镯并排放在办公桌上,推到她面前。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上面,两只手镯反射出几乎一样的光泽,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你自己看,”老人指着刻痕,“我的这只刻到了第二层金,你的这只只划了表层。
这分明是仿品,而且是近年的仿品。”他的语气冷了下来,像冬日湖面的冰:“周明,
去叫鉴定师。”周明应声出去,办公室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小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着耳膜,手心全是汗。她看着桌上的两只手镯,
明明看起来一模一样,可被胡振庭一指点,又好像确实有哪里不一样。是她记错了吗?
还是这十年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鉴定师很快就来了,是个戴白手套的中年男人,
提着个银色的工具箱,走路轻手轻脚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先拿起胡振庭那只手镯,
放在放大镜下看了半天,又用个小锤子轻轻敲了敲,侧耳听着声音。然后才拿起王小丫那只,
重复同样的动作。办公室里只有他翻动工具的细微声响,胡振庭坐在沙发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王小丫,那眼神里有怀疑,有失望,
还有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王小丫的后背都湿透了,衬衫黏在身上,难受得像有虫子在爬。
“胡董。”鉴定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您收藏的这只,
是十年前的足金工艺,含金量99.9%,内侧刻痕有明显的氧化痕迹,符合年代特征。
”他顿了顿,拿起王小丫那只,语气里带着笃定,“这只呢,是三年前左右的工艺,
表面镀金层很厚,但内里是铜胎,刻痕是后期仿制的,没有氧化痕迹。”“轰”的一声,
王小丫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发出刺耳的响声。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戴了十年,怎么会变成三年前的仿品?
难道……难道是她做梦?还是这手镯真的被人换过?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像结了冰。
胡振庭慢慢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那双锐利的眼睛像冰锥一样,扎得她浑身发烫。“所以,
你根本不是当年救我的人。”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你知道我在找恩人,
就拿着个假手镯来骗我?为了进胡氏,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不是的!
”王小丫急得眼眶发红,眼泪在里面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真的救了人!
那天您穿深灰色西装,公文包上有个‘胡’字,您还跟我说‘丫头,
等我回来’……我把您的公文包藏在柴棚的横梁上,怕被人拿走,后来回去找,包不见了,
但地上留了颗黑色的纽扣,我一直收着,放在我老家的抽屉里……”她越说越急,
声音都在发抖,那些深埋在记忆里的细节,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您当时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王小丫,家就在镇口第一家,门口有棵老槐树。您说记住了,
一定会回来找我……这些,这些细节,别人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随便找个知情人都能打听来。”胡振庭打断她,声音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人,
密密麻麻地刺在她心上,“清河镇就那么大,找个叫王小丫的姑娘,打听点十年前的事,
很难吗?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心思这么深。”他挥了挥手,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周明,送王小姐出去。从今天起,胡氏集团永不录用。
”“胡董!”王小丫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明轻轻拦住了。他的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却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她看着胡振庭转身走向落地窗的背影,
挺直的脊梁像根倔强的竹子,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祸不单行,困境重重走出胡氏大厦时,
太阳正毒得厉害,像个烧红的火球挂在天上。柏油马路被晒得快要融化,
空气里飘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呛得她嗓子发疼。王小丫站在马路牙子上,
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腿软得像面条,差点站不住。
她想起自己为了进胡氏做的准备——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把胡氏近五年的项目案例翻了个遍,写了厚厚一本分析报告;想起面试时,
面试官惊讶的眼神,说她是“近年来最有灵气的候选人”;想起拿到录用通知那天,
她在公司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很久,给娘打了个电话,说“娘,我做到了”……可现在,
一切都成了笑话。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在口袋里像揣了只兔子。她掏出来一看,
是老家邻居王婶的号码。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喂,
王婶。”电话那头传来尖利的哭喊声,刺得她耳膜生疼:“丫丫!你快回来!
你娘被警察带走了!说是挪用公款,村里的账对不上,有人举报她……”“不可能!
”王小丫吼出声,喉咙又干又涩,像被砂纸磨过,“我娘当了十年村主任,
一分钱都不会多拿!她最恨贪小便宜的人,怎么可能挪用公款?
”“举报的人说有你娘签字的收据,还有银行转账记录……”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娘当场就急晕过去了,现在在镇卫生院躺着呢,你快回来看看吧!”后面的话,
王小丫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车水马龙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她踉跄着扶住旁边的路灯杆,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手腕上空空荡荡的——刚才慌乱中,手镯掉在了胡振庭的办公室,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这时,手机又响了,是李丽的号码。她几乎是吼着说的:“丫丫你在哪儿?
我刚把张胖子跟甲方私下勾结的证据发给总部了!哼,让他栽赃你,这次看他怎么死!对了,
上次你借我的五万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可能得晚点还……”“丽丽,
”王小丫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娘出事了,我需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