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蛋蹲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截玉米棒子，
嘴里的碴子喷得像微型爆米花机。他眼睁睁看着二柱子家的芦花鸡扑腾着翅膀，
把他刚上完的茅房顶给掀了——准确说，是茅房里那桶积攒了仨月的“农家肥”，
被芦花鸡爪子蹬翻的火星子点燃，轰隆一声，
黄白相间的“不明物体”喷得全村墙头都挂满了“抽象派画作”。“铁蛋！你个憨货！
”村长老烟袋锅子敲得电线杆子邦邦响，烟油子顺着皱纹往下淌，
“让你看个茅房都能看出烟花效果来？你是不是往粪桶里扔二踢脚了？”王铁蛋使劲摇头，
玉米棒子差点戳进鼻孔：“俺没有啊三叔公！是鸡！那鸡成精了！
它叼着俺擦火柴的砂纸跑进去了！”围观的村民们笑得直不起腰。
村东头的傻妞抱着她家的土狗，笑得狗都挣脱了怀抱，嗷呜一声冲进还在冒烟的茅房废墟，
叼出半只烧焦的鞋——那是王铁蛋早上刚穿的解放鞋。“完了。”王铁蛋摸着后脑勺，
看着那只只剩鞋底的鞋，突然一拍大腿，“俺娘让俺进城送的腌菜坛子，
好像就搁茅房墙根儿底下！”等村民们七手八脚扒开废墟，
果然在一堆“肥料”里找到了那个青花坛子。坛子没碎，但坛口糊着一层不明物，
还冒着泡泡。王铁蛋拎起坛子，掂量了掂量：“还好，就是有点沉。”老村长气得直哆嗦，
烟袋锅子差点砸王铁蛋脑袋上：“沉个屁！那是粪水渗进去了！
你要拿这玩意儿去城里给你表哥？他是开咸菜厂的，不是开化肥厂的！”王铁蛋眨巴着眼睛，
突然咧开嘴笑了：“没事三叔公！俺洗洗不就完了？俺用村口那条河洗，
保证洗得比狗舔的还干净！”结果当天下午，全村人就看见王铁蛋蹲在河边，
抱着坛子使劲晃，晃得河水泛起绿泡泡。更绝的是，他为了“消毒”，
往坛子里撒了半袋洗衣粉，
还倒了点他爹泡的“药酒”——那药酒里泡着三条毒蛇和一只癞蛤蟆。“俺表哥说了，
城里人就喜欢‘纯天然’带点‘劲儿’的咸菜。”王铁蛋一边搅和一边嘀咕，
浑然不觉下游洗衣服的李大婶已经提着棒槌追过来了。老村长终究还是没拦住王铁蛋。
用他的话说：“这憨货，不让他闯点祸，他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对，
他可能以为地球是方的，还是带棱的那种。”出发前一天，王铁蛋在家里翻箱倒柜，
找出他爹年轻时穿的西装。那西装是深蓝色的，肘部磨出了亮光，裤腿短了一大截，
露出脚踝上的红绳。他还偷偷抹了他娘的雪花膏，脸蛋子白得像刚刮过的墙，
凑近了能闻见一股痱子粉混合猪油的味儿。“铁蛋，你表哥在城里开厂子，
你见了他可得机灵点。”他娘一边给他塞煮鸡蛋，一边叮嘱，“别动不动就傻笑，
人家问啥答啥，别瞎咧咧。”王铁蛋点头如捣蒜，把鸡蛋往西装内袋里塞，结果用力过猛，
鸡蛋黄顺着口袋缝流出来，在深蓝色西装上印出一朵“向日葵”。
最折腾的是王铁蛋为了“跟上时代”，非要让二柱子教他用智能手机。
二柱子的手机是充话费送的，屏幕裂了三道缝，开机得拍三下后背。王铁蛋学得极其认真，
把二柱子说的“划屏解锁”理解成“用指甲盖使劲刮”，没半小时就把屏幕刮得像磨砂玻璃。
“你看，俺解锁了！”王铁蛋举着手机兴奋地喊，屏幕上一片模糊，
只能看见几个彩色的色块。二柱子嘴角抽了抽：“你这不是解锁，是给手机毁容了。对了，
你表哥电话是138……记不住的话，你就打这个‘紧急联系人’，是他厂里的门卫张大爷。
”王铁蛋把手机号存在手机里，备注写成“表哥家看大门的张大爷”，
还特意用铅笔在手机壳背面画了个小人，说是“怕忘了哪个是打电话的按钮”。出发当天，
王铁蛋背着一个蛇皮袋，里面装着洗了八遍但依然泛着“药酒香”的咸菜坛子，
还有他娘烙的十个硬面馍馍。他站在村口的拖拉机上，
对着送别的村民挥手：“俺到了城里就给你们带好吃的！听说城里的冰棍儿有肉味儿的！
”村民们笑得前仰后合，老村长捂着心口说：“这憨货，怕不是把火腿肠当冰棍儿了。
”王铁蛋坐的是从镇上到县城的公交车，再转长途汽车去市里。
他一上车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蛇皮袋塞在座位底下，还特意用脚踩着，
生怕被人偷了——其实袋子里除了咸菜坛子和馍馍，就只有他攒的五十八块七毛零钱，
用塑料袋裹了三层。车刚开没多远，上来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手里拎着个黑皮包，
一屁股坐在王铁蛋旁边。王铁蛋瞅瞅他，又瞅瞅自己的西装，
觉得人家的花衬衫比自己的时髦，忍不住咧嘴笑：“大哥，你这衣服上的花儿会跑不？
”花衬衫男人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小兄弟，你这西装挺别致啊，哪儿买的？
”“俺爹传的！”王铁蛋挺了挺胸膛，“他说这是‘干部装’，穿上能当村长！
”花衬衫男人没接话，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自顾自地玩起来。他洗牌的手法花哨，
扑克牌在他手里飞过来飞过去，看得王铁蛋眼睛都直了。“大哥，你这是变戏法呢？
”王铁蛋凑过去，鼻子都快碰到牌了，“俺村庙会的时候有耍猴的，也没你这手快！
”花衬衫男人眼睛一亮，压低声音说：“小兄弟，我这可不是普通的牌，是‘透视牌’，
能看见别人手里的牌。想不想学？”王铁蛋使劲点头：“想！
学会了俺就能赢二柱子的弹珠了！他总说俺出老千！”于是花衬衫男人开始“教学”，
教王铁蛋怎么用指甲在牌角做记号，怎么偷偷换牌。王铁蛋学得极其认真，
把做记号的诀窍记在手心——用口水沾点土，在牌角画个小三角。教到一半，
花衬衫男人突然说：“小兄弟，咱们来实战演练一下？赌点小钱，输赢无所谓，主要是练手。
”王铁蛋犹豫了：“俺娘说不能赌钱……”“没事，就一块钱！”花衬衫男人拍着胸脯，
“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王铁蛋一听，眼睛亮了。
他掏出一个一毛钱的硬币：“俺只有一毛，行不？”花衬衫男人嘴角抽了抽：“行吧，
一毛就一毛。”结果第一把王铁蛋就赢了，他用手心的“土办法”认出了花衬衫男人的牌，
出了个小单张就赢了。他乐得直拍大腿，差点把座位底下的咸菜坛子踢翻。第二把，
花衬衫男人说：“咱们加大点赌注，五毛？”王铁蛋咬咬牙，掏出五个一毛的硬币。
这次他又赢了，把硬币揣进兜里，笑得合不拢嘴。第三把，花衬衫男人说：“小兄弟手气旺！
咱们来把大的，五十块！赢了够你买好几根冰棍儿了！”王铁蛋摸摸口袋，
只有五十八块七毛，那是他进城的路费。他有点犹豫，
但看着花衬衫男人手里的牌他觉得自己看清了是个3，心一横：“来就来！俺赌五十！
”他把五十块钱拍在座位上，眼睛死死盯着牌。花衬衫男人出牌的时候，他大喊：“俺出4！
比你大！”结果花衬衫男人摊开牌，是个A。王铁蛋傻眼了，他明明看见是3啊！
“你……你换牌了！”王铁蛋急得脸通红。“愿赌服输嘛小兄弟。
”花衬衫男人把五十块钱揣进兜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手气总有好有坏。
”王铁蛋还想理论，车到站了。花衬衫男人拎着包就下了车，
临走前还回头冲他笑：“小兄弟，下次再玩啊！”王铁蛋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一拍大腿：“俺知道了！他那牌是会变的！就像俺家的芦花鸡，
能从白的变成黑的其实是掉进煤堆了！”他正懊恼呢，
旁边座位的大妈突然说：“小伙子，你被骗了！那是个托儿，专骗你这种实诚人！
”王铁蛋这才反应过来，
眼泪差点掉下来：“俺的五十块钱……够买五十根冰棍儿呢……”大妈叹了口气：“别哭了，
就当买个教训。以后别跟陌生人赌钱。”王铁蛋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
从蛇皮袋里掏出一个硬面馍馍，递给大妈：“大妈，你吃馍馍不？俺娘做的，管饱！
”大妈看着那比脸还大的馍馍，哭笑不得地接了过去。到了县城汽车站，
王铁蛋买了去市里的长途汽车票，只剩下八块七毛了。他攥着票，像攥着圣旨一样，
生怕弄丢了。长途汽车比公交车豪华，座位是软的，还有空调。
王铁蛋一上去就找了个后排的位置，把蛇皮袋抱在怀里，生怕再被人骗。车开了没多久，
乘务员推着小车过来卖零食饮料。“矿泉水！可乐！瓜子！花生！
”王铁蛋看着那红色的可乐瓶子，咽了咽口水。他听二柱子说过，
城里的“快乐水”喝了能让人傻笑，跟他平时的状态差不多。“同志，那红瓶子的多少钱？
”王铁蛋举手，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乘务员说：“三块。”王铁蛋摸了摸口袋，
只有八块七毛，够买两瓶还剩两块七。他咬咬牙：“给俺来一瓶！”他拧开瓶盖，
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打了个带着气泡的嗝，果然觉得挺“快乐”，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坐在他旁边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用笔记本电脑打字，被他笑得皱起了眉头。
王铁蛋凑过去，指着电脑屏幕：“大兄弟，你这玩意儿是小电视不？咋没有图像呢？
全是字儿？”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这是笔记本电脑，用来办公的。”“办公？
”王铁蛋挠挠头，“俺村会计办公用算盘，噼里啪啦响，你这玩意儿咋没声儿？
”年轻人没理他，继续打字。王铁蛋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喝可乐，喝着喝着，
他觉得肚子有点胀，想上厕所。他问乘务员：“同志，这车有茅房不？俺想方便方便。
”乘务员指了指车头的方向：“前面有卫生间，不过是坐便，小心点用。”王铁蛋点点头，
捂着肚子往前走。他第一次用坐便，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屁股坐上去，差点把马桶圈坐塌了。
他研究了半天，才弄明白怎么冲水。解决完人生大事，王铁蛋往回走，路过乘务员的座位时，
看见她桌子上放着一瓶没盖盖子的可乐，跟他喝的一样。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可乐快喝完了，
又舍不得再买一瓶，脑子一抽，拿起那瓶可乐就喝了一大口。刚咽下去，他就觉得味道不对，
有点涩。这时候乘务员回来了，看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可乐，惊呼：“哎！那是我的！
我刚用来泡假牙的！”王铁蛋一听，脸瞬间绿了，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吐得乘务员一裤子。
“对不起！对不起！”王铁蛋手忙脚乱地想帮她擦，结果越擦越脏，
把自己手上的可乐渍全蹭上去了。全车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回头看。
司机赶紧把车停在服务区，让乘务员去清理。王铁蛋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脸比猴屁股还红。
旁边的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下次注意点就行了。”王铁蛋点点头，
突然想起自己的咸菜坛子，赶紧跑回座位看，还好没出事。
他把剩下的小半瓶可乐倒进了垃圾桶，再也不想喝“快乐水”了。到了服务区，
乘客们都下车去吃饭。王铁蛋摸了摸口袋，只有五块七毛了，不够买盒饭。
他从蛇皮袋里掏出两个硬面馍馍，就着自来水，吃得津津有味。有个小男孩看着他吃，
馋得直哭。他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孩子不懂事。”王铁蛋把一个馍馍递给小男孩：“吃吧，
俺娘做的，甜的其实是咸的。”小男孩接过馍馍，咬了一大口，结果咸得直伸舌头。
他妈妈赶紧给他喝水，哭笑不得地对王铁蛋说：“谢谢你啊，就是太咸了。
”王铁蛋挠挠头：“俺娘说，咸了下饭。”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王铁蛋也跟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