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猎户执三枪背着八岁的儿子,手里提着松油灯,灯焰被风压得只剩豆大,却固执地不肯灭。
妻子咳出的血在雪里开出一路殷红梅花,他不敢回头。
“阿爹,娘会死吗?”
“不会。”
“那我能做什么?”
“活下去。”
对话短促,像刀砍在冰面上。
他们己走了三个昼夜。
干粮只剩半块,松油灯里的火舌却忽然蹿高——前方雪雾里,一盏青灯浮空而来。
提灯人青衣白鬓,灯罩上刻着细小的字:归元。
“想救你妻,以子易草。”
那人声音不高,却盖过风雪。
执三枪双膝没入积雪,额头抵着冰面:“我愿以命换命。”
“你的命不值钱。”
青衣人垂目,看向孩子,“他的命才值钱。”
八岁的执渊被父亲按在雪里磕头。
雪渗进衣领,像一条冰冷的蛇。
他抬头,看见青衣人的瞳孔里倒映着两簇幽绿鬼火。
那一夜,猎户得草,妻子得生,儿子却再没下山。
(二)孤灯授业孤灯老人把执渊扔进药圃。
圃中无土,只有黑得像墨的骨粉。
“归元草需以血养,你的血里有我要的东西。”
老人用灯芯蘸了蘸执渊腕上的血,灯焰立刻变成银白色。
执渊痛得发抖,却死死盯着灯焰里浮出的纹路——一条极细的月痕,像被冰划开。
七年后,少年拔高了,眉心的月纹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老人似乎并不着急,只让他每日以雪擦洗一块黑石。
黑石表面布满裂痕,裂痕里渗出淡淡的腥甜。
“这是什么?”
“你前世的骨头。”
老人答得轻描淡写,“擦亮了,才能照见你的债。”
(三)初逢昭离被带进山那天,雪下得比往年更早。
她穿着不合身的狐裘,脚上的绣鞋只剩一只。
老人用灯柄挑起她下巴:“幽冥河畔的半截莲,竟化出一个人形,有趣。”
昭离不哭,只盯着少年手里的黑石。
石头上,一道银白月纹若隐若现。
夜里,她被安置在药圃旁的柴房。
风从板缝灌进来,吹得她心口发疼——那里天生缺了一瓣,像被人剜走。
后半夜,有人轻轻推门。
少年执渊站在月光里,掌心托着一团雪,雪里裹着半片枯叶。
“给你。”
少年声音沙哑,“归元草的叶子,止疼。”
昭离没接,只问:“你也是被卖的?”
执渊想了想:“我是被换的。”
两人隔着一盏枯叶的雪,第一次听见彼此的呼吸。
(西)雪夜·骨醒老人布阵那夜,是冬至。
药圃被挖成巨大的符盘,黑石嵌在中央,执渊被锁在石面上。
老人手持归元草,草叶在风里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草要醒了,骨也该醒了。”
老人割开执渊的腕脉,血顺着符槽流入黑石。
昭离被铁链拖来,手里握着短刃“问劫”。
刀身映出少年苍白的脸。
“刺他眉心。”
老人命令,“莲缺的那一瓣,需以骨晶填补。”
昭离的刀尖抵在少年眉心,月纹在刃下跳动,像一只即将破茧的银蛾。
执渊忽然睁眼,目光穿过刀锋,落在她脸上:“别哭。”
昭离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刀尖在抖。
老人不耐,隔空弹指,一道劲风击在昭离腕上。
刀锋偏移,刺入少年锁骨。
血喷涌,染红雪地,黑石上的月纹骤然亮起。
一声脆响——像冰层炸裂,又像莲瓣绽开。
执渊的身体被银光托起,月纹蔓延至全身,又迅速敛入眉心,凝成一滴晶亮的骨泪。
老人狂喜,伸手去抓。
骨泪却化作流光,没入昭离心口。
她心口那个缺口,被填满了。
老人怒极,一掌劈向昭离。
掌风未至,执渊己挡在她身前。
那一掌按在少年后背,发出沉闷的骨碎声。
执渊回头,对昭离笑了笑,嘴唇无声开合:“别染我血。”
然后,他像一片雪,轻轻倒了下去。
(五)余灰雪停了。
老人攫走骨晶未成,只抓到一截碎裂的锁骨,盛怒之下将昭离囚于山腹。
山腹无水,无火,唯有滴水声昼夜不息。
昭离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心口那滴骨泪微微发热。
她想起少年最后的笑,想起他掌心的雪,想起他眉心的月纹。
水声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像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