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冰凉的金属笔帽硌在指腹,沉甸甸的,像是压上了后半生所有的晦暗。
韩城看着摊开在光滑红木桌面上的那份离婚协议书,纸张白得刺眼,
秦海璐的名字已经签在上面,字迹清瘦锐利,像她的人,
也像这三年来吹在他心口的那股西伯利亚寒流,凛冽,彻骨,从不留一丝温存的痕迹。今天,
七月初七,农历算是个好日子,却是他们这段荒谬的契约婚姻法定的终结日。
空气里残留着极淡的冷香,是秦海璐惯用的那款雪松调香水,此刻闻着却只让人胸口发堵。
韩城指尖的钢笔悬在乙方签名处上方,凝滞不动。签下去,一笔一划,三年做戏就彻底落幕。
那个叫林薇的女人,他学生时代烙印在心底挥之不去的白月光,此刻大概正走下飞机悬梯,
重新踏上这片故土。离了婚,他才能真正干干净净地去迎接她,把欠她的一并补偿。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涌进来,照亮桌面上方一小片浮动的微尘。客厅空旷得吓人,
没有一丝人声,三年七百多个日夜,这栋奢华的别墅于他,只是个寄居的牢笼,徒有其表。
冰冷的合约条文是唯一的交流,他扮演着完美的乙方丈夫,
在必要的社交场合配合着秦家财阀儿媳的名头,
换取着家族企业那点可怜的输血续命;而秦海璐,则像个精密的符号,
维持着秦氏掌舵人所需的所谓“稳定个人形象”,杜绝一切影响家族股票波动的流言蜚语。
契约的囚笼终于要打开了。韩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如同无数次签署商业文件那般,手腕微微用力,冰凉的笔尖触上纸张,
墨水开始在他名字的第一个笔画处无声地晕开一小片深蓝——就在这一瞬。毫无征兆,
一片流光陡然在他视线的正前方炸开。淡金色的荧光线条,
边缘带着细碎的、像素不稳似的抖动,像最劣质的投影,却清晰无比地分割开他的视野。
一行行文字突兀地凭空浮现,悬浮在离婚协议书的正上方。卧槽?!真要签了?!急急急!
男配你是不是瞎!住手啊韩城!签了等着被关小黑屋吧!你老婆地下室都给你装修好了!
镶钻的金链子等着伺候你呢!呵呵哒,这男配脑子被驴踢了?
看不出冰山底下是火山熔岩?暗恋你七年了好吗!真以为那是契约精神?那是病娇的爱!
楼上剧透给力!补充:他白月光林薇,和他那个‘好兄弟’李灏,早就搞一起了,
国外浪得飞起!绿帽都给他织成青青草原了,还搁这演情圣呢?男配纯纯工具人+绿帽侠,
笑死!文字滚动得飞快,带着一种网络喷子特有的兴奋和夸张,闪烁着,消失,
新的又立刻顶上来。韩城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刹似乎猛地凝固了。手臂僵在半空,
钢笔尖重重顿在纸上,墨迹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迅速洇透了纸张。大脑一片空白,
嗡嗡作响。病娇?暗恋七年?秦海璐?那个眼神永远像凝着万载寒冰,交谈永远不超过三句,
就连签结婚协议那天也只是公事公办丢下一句“合作愉快”然后拂袖而去的女人……对他?
有感情?还是这种……他只在猎奇新闻里瞥见过的扭曲占有欲?地下室的镶钻金链子?
金手铐?开什么地狱笑话?还有……林薇和李灏?李灏!那个他视作知己,
这三年来倾尽家族资源扶植、借钱、拉项目、拍着肩膀喝酒称兄道弟的李灏?
和自己心底唯一纯白过的林薇?荒谬!心脏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冲击力攥紧,
几乎无法跳动。喉咙发干,像是吞了一口滚烫的砂砾。
那行刺眼的“绿帽侠”还在眼前虚空中跳动,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装神弄鬼。
” 韩城猛地甩了甩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嘶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是过度紧张了?还是昨晚在会所喝的酒终于上头了?怎么会产生这种离谱的幻觉?
绝对不可能!什么弹幕系统,什么剧透,简直是疯了!签!必须签!
签了就能和林薇重新开始,摆脱这窒息的一切!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片顽固闪烁的金色文字,
不再去看那让他心胆俱裂的“小黑屋”、“绿帽侠”字眼。
笔尖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重新落下,手臂肌肉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发抖。
韩——城——两个字,写得很慢,每一笔都拖曳着沉重的墨迹,
像在布满荆棘的路上刻下血痕。随着最后一捺重重地、决绝地拖下去,
一道细细的裂纹出现在签名处附近的纸张上。“啪嗒。”钢笔无力地滚落在光滑的桌面上,
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异常刺耳。心头那口吊了三年的浊气,似乎终于吐了出来,
带着一种虚脱般的空茫。结束了。一种混合着疲惫和解脱的奇异感觉弥漫开来,
却又被那尚未消散的弹幕阴影搅得极不安宁。皮鞋踏在昂贵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
规律、冷硬,如同精密仪器的运转,由远及近。韩城抬起头。
秦海璐正从通向二楼卧室的弧形旋梯上走下来。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裙,
勾勒出无可挑剔的线条,一如既往的冰冷、锐利、不可接近。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看不出牌子的黑色手提旅行袋,小巧,但有种不容忽视的重量感。
那纤白如玉的手指此刻正随意地捏着袋口,姿态轻松得像只是出门选购几件新款首饰。
她走到距离红木桌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
掠过桌面上那份完成了双方签字的协议书,
在韩城名字边缘那道醒目的裂痕上短暂停驻了零点几秒。“签好了?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得像块冻硬的玻璃。韩城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想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眼前似乎又闪过“地下室装修好”、“金链子”几个扭曲跳跃的字。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阵心悸,目光迎向她。秦海璐几不可察地颔首,似乎是肯定了协议的完成。
然后,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小,太冷,转瞬即逝,
快到让韩城怀疑自己是否因那该死的“弹幕”出现了幻觉。她没有再看韩城一眼,
仿佛那沙发椅上坐着的只是一缕即将散去的青烟。
捏着那个异常沉重小袋的手指似乎收紧了些,白皙肌肤下透出淡淡的青色指节印。
她没有丝毫犹豫,步履沉稳而迅捷地转身,径直走向客厅侧面,
那扇隐蔽在华丽壁柜阴影中的双开厚重实木门——别墅地下室的入口。
檀色的木门无声地被拉开,像怪兽悄然张开巨口。她的身影,被门后浓郁的黑暗无声吞噬。
然后,“哒”的一声轻响,门轻轻合拢。那轻响,在韩城此刻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上,
却像投入滚油的冷水,猛地炸开!
七年……那一条条带着恶意和癫狂的弹幕瞬间以百倍的清晰度和冲击力在他脑海里疯狂咆哮!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巨大的机械手猛然攥紧又狠狠揉搓,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在四肢百骸。
一股令人牙齿打颤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瞬间激得他汗毛倒竖!“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韩城几乎是低吼出声,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带倒了身下的皮椅,
沉重的椅子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他双眼布满血丝,
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藏着噬人深渊的檀色木门,理智和本能在脑子里剧烈撕扯着,
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可怕的女人!但另一种力量,
一种混合着无法抑制的探究欲、被愚弄的愤怒以及对那条“绿帽”弹幕的惊惧,
驱使着他的双腿。背叛的阴影如毒藤蔓缠住心脏——李灏,林薇,真的吗?
秦海璐……她到底……那弹幕说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过去的,
身体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当指尖碰到冰凉厚重的木门把手时,掌心全是滑腻的冷汗。
一股若有似无的气息顺着门缝溢出,不是发霉的土腥,
而是极其微弱的、冷冽锐利的金属味道,还有……一种混合着皮革和某种木料的陈腐气息,
勾动着人骨子里的不安。门把手沉重异常。他使了些力才拧动,“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深吸一口气,带着壮士断腕般的决绝,猛地将门推开。门轴发出粗砺的摩擦声,
沉甸甸地开启。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带着实质般的凉意,像一张冰冷的巨口。
他下意识地在门内墙壁上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开关,“啪”的一声轻响。
顶灯惨白的光线如同巨大的白色探照灯柱,骤然刺破了黑暗。然后,韩城看到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到极限,身体剧震,如遭雷殛,僵在了原地。墙壁!入眼的,
不是冰冷的混凝土或墙纸,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照片!数量之多,
近乎以一种膜拜般的仪式感,铺满了视线可及的所有墙壁!全是他的照片。
明显租借标签的廉价西装、对着镜头挤出生硬假笑的模样;到出席某些他记不清时间的酒会,
在角落里端着酒杯、背景一片模糊的侧影;甚至还有他在别墅院前草坪上,穿着家居服,
低头看手机时不经意蹙眉的样子……一张张,或清晰或模糊,或近景或偷拍,时间跨度之长,
场景之多,构成了一张令人窒息到绝望的监控之网!记录着他每一个不知晓的时刻,
每一个忽略掉的角落!光线太强,惨白的光勾勒出照片上无数个韩城模糊而千篇一律的面容,
他们或淡漠、或疲惫、或带着疏离的应酬式笑容,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穿透惨白的光线,
直勾勾地凝视着他自己。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显影药水混合着尘埃的味道,
带着强烈的病态黏腻感,死死缠绕着鼻腔和意识。韩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脊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刺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胃部一阵翻搅,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
这就是……弹幕里说的“七年”?他喘着粗气,强行压住喉头的腥甜,
涣散的瞳孔被光线拉扯着,跌跌撞撞地投向这个巨大空间的深处。
一张巨大厚重的实木长桌立在中央,如同某种古老的审判台。其上并非空白,
而是阵列着数件物品,在苍白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令人灵魂震颤的炫光。左边,
缠绕着一圈巨大得令人瞠目、足有两指粗细的金色链条,每一节环扣都厚重异常,
泛着沉甸甸的生硬金属光泽。而这纯金的链条上,
竟匪夷所思地点缀、镶嵌着……切割工艺完美、在灯光下折射出无数道冷冽棱光的钻石!
璀璨与厚重以一种撕裂感官的怪异方式强行焊接到了一起,
投射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极致暴发户式奢华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冰冷的链条间隙投下扭曲的暗影,如同随时会活过来的金色巨蟒。而在链条尽头,
一副绝对特制的、同样通体纯金打造的手铐,静静放在那里。那手铐异常的宽厚,
铐环内侧甚至奢侈地、变态地镶满了细密冰冷的碎钻!光芒冷硬,
尖锐得仿佛能直接扎进人的骨髓里!让人毫不怀疑它们能如精钢般锁死腕骨,
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韩城听到自己牙齿在轻微打颤的咯咯声,
血液奔流冲撞着太阳穴的声音如同擂鼓。
先前弹幕里关于“小黑屋”、“金链子”、“金手铐”那些疯狂又荒谬的词句,
此刻化为狰狞的实体,粗暴地将他残存的怀疑撕扯成了碎片。
“……疯子……”韩城几乎是呻吟出声,声音被恐惧攥得支离破碎。他死死攥紧拳头,
指甲深陷进掌心,用痛楚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近乎绝望地投向长桌的另一端。那里,
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的天鹅绒托台上,空空如也。
但盒子下方,压着一张边缘泛着陈旧米黄的收据复印件。纸张很薄,
能清晰地透过复印件看到上面打印的文字,那熟悉的珠宝店店名……更重要的是,
那购买日期!三年前的,十月六日。韩城的思维像卡死的齿轮,生硬地扭转。
十月六日……那正是他们签下那份冰冷的婚姻契约,正式成为名义夫妻的,第三天。
购买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如同烧红的铁水般滚烫的念头硬生生砸进他的脑海!
他疯了一样转身,冲出地下室,跌跌撞撞地扑向一楼的杂物间。
那里存放着一些所谓结婚时的杂物——都是他应付了事的痕迹。
终于在一个堆满灰尘的破纸箱底部,他看到了它!一个小小的、同样深蓝丝绒的首饰盒,
和他刚刚在地下室看到的那个复印件上的盒子,一模一样!
打开盒盖——一枚极其简约的、冰冷的铂金素圈男式戒指,静静躺在里面。
这是他当年在秦家压力下,花了几千块钱敷衍买下的“婚戒”。他甚至从没拿出来仔细看过,
更不可能戴过一天。三天……结婚第三天,秦海璐就去买这个?
难道……她是去买一枚……她期待的戒指?她却看到了这个东西?
她看到这个只值几千块的廉价素圈时……是什么心情?她又是如何将这枚戒指,
这绝望的证明,连同那扭曲的爱意和冰冷的掌控欲,一并锁进了地下室的黑暗中?
准备了整整三年?心口像是被挖出了巨大的空洞,冷风呼啸着灌入。
那铺天盖地的照片、那奢华诡异的手铐链条带来的恐惧和愤怒尚未平息,
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尖锐疼痛攫住了他。他仿佛看到三年前的她,
打开这个廉价戒指盒的瞬间,那双冰川般的眼底碎裂开的、无声的绝望。
那种绝望最终化成了地下室的照片,化成了镶钻的锁链,
化成了这张压在空盒下的、无声嘶吼的收据!
——滋啦……滋……那片该死的、淡金色的诡异荧光毫无征兆地再次强行切入他的视野!
新的文字如同淬毒的钢针,
瞬间扎进他刚刚被这地下室与戒指搅得血肉模糊的神经:啧啧啧!心疼我秦姐一秒!
钱到位了,人是傻的!工具人终于看见那戒指盒了吧?扎心不?更扎的在后面呢!男配!
你白月光和你‘兄弟’滚床单的视频,是不是也该到邮箱了?快查收你的高清绿帽!
李灏那孙子可等着拿你当提款机给她买包呢!文字滚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