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太阳光,带着一种晒透骨髓的暖意,懒洋洋地撒在苏晚堆满旧杂志、半成品设计稿和喝了一半咖啡杯的桌面上。她眼皮发沉,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繁琐工程图似乎都在温柔地旋转。又一个加班的夜晚过后,疲惫像湿透的棉衣沉甸甸裹着她。
昨晚的混乱记忆碎片般涌回来,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地铁站末端那幽深、冷清通道里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吹得***的脚踝一片冰凉;昏黄得几乎吝啬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冰冷斑驳的水磨石地面;一个坐在矮小马扎上、裹着件灰扑扑看不出年代旧夹克的老人,膝上摊着块几乎同样褪色的蓝布;布上孤零零躺着的三颗药丸圆润小巧,莹白得近乎透明,像凝固的羊脂玉,边缘又隐隐流转着一圈细微却难以忽视的金芒,安静得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喧嚣。
“后悔药,”老人的声音沙沙的,像枯叶摩擦,“姑娘,来一颗?一万块,不讲价。一条命一条命只够用一次。”
当时的感觉是荒唐,疲惫大脑发出的警告尖锐鸣笛。可现在,在那片透过玻璃窗暖暖照耀的阳光里,老人那句沙哑的“后悔药”,却像藤蔓一样,缓慢而固执地缠绕上她的神经。她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从钱包深处抠出那几张叠得整整齐齐、原本是她应急储备金的粉色钞票几乎是带着点烫手的狼狈塞给老人。换来一颗冰冷的圆粒,被她胡乱揣进羽绒服最里层的口袋深处,指尖触到那冰凉光滑的表面时,仿佛连心脏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真是疯了。她甩甩头,试图甩掉那残余的诡异感。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可能?还是为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工作、仿佛被无形绳索越捆越紧的关系带来的沉闷压抑?或许两者都有。那三万块买来的不是药丸,是一个荒诞的出口。
桌上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阳光晒暖的空气里格外刺耳。屏幕跳跃着两个字:沈砚。像是某种呼应。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才滑开接听键。
“嗯?”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不易察觉的迟疑。
那头沉默了一瞬,听筒里传来一丝极细微的、仿佛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的声音。“项目组有个临时会议,我得晚点。”沈砚的声音平稳如常,没有多余的语调,通知般清晰,“你先睡,不用等我。”他甚至省略了那句在过去几年间已成固定结尾的“别熬着”。
是通知,不是商量。时间在流逝,他的世界却离她越来越远。苏晚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桌角放着的那个小小的旋转木马音乐盒那是他们刚搬进这个小窝时一起买的。她轻轻摩挲着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嘴里那句已经到了唇边的“我给你留饭”还没形成清晰的音节,听筒里只留下干脆利落的挂断忙音。
“嘟…嘟…嘟…”
空洞而机械的忙音,一下下敲打着她耳膜。房间里那份被阳光烘烤出来的暖意,好像瞬间渗进了一丝冷气。昨夜疲惫昏聩中花掉一万块买了个“后悔药”的荒谬感,突然有了一个清晰的靶子,沉重而尖锐地砸向她心里某个角落。
后悔。这不请自来的词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她像被某种无形的线牵引着,站起来,走向衣帽架。那件昨天穿过的旧羽绒服挂在那里,看起来臃肿而黯淡。她的手指探入口袋深处,准确无误地触碰到那颗光滑、微凉的小球。温热的指尖与冰冷的药丸碰触的刹那,像是两极相吸,又像是冰水刺入微小的伤口。
摊主的声音又在脑海回放:“一条命,只够用一次一次”
捏着那颗药丸,苏晚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拧开花洒,热水哗啦冲下,狭小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灼热的水雾。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镜子里的轮廓。在湿漉漉的空气和哗哗的水声包裹中,她低头,盯着手心那颗洁白得近乎诡异的药丸。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乱撞,咚咚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那条“一次”的警告像个无形的枷锁。她捏着药丸的手指有些发僵,热水滑过皮肤也激不起半点涟漪。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做着吞咽的动作,喉咙发干发紧。但后悔的念头如同潮水,越来越汹涌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就在一次最深的吸气中,苏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睛,猛地仰头,将那粒小圆球拍进了嘴里!
冰凉、润滑的感觉一掠而过,顺畅地滑了下去。没有预想中的苦涩或其他任何味道。只有一丝极微弱的、仿若夏日新割草坪留下的清香,瞬间在她口腔里弥散开,旋即消失无踪。
几乎就在那凉意滑入食管的瞬间,眼前的景象狭小的、蒸汽弥漫的浴室墙面,哗啦作响的水声骤然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扭曲。
然后彻底破碎。
冰冷的水蒸气瞬间被一种奇异的馨香所取代,那香气温暖醇厚,带着恰到好处的体温热度。
光线也变了。浴室顶灯昏黄的光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却不刺眼的柔和暖光,像是透过大幅落地窗倾泻进来的暮春晨光。视野清晰起来,但眼前的景象却并非她熟悉的、狭小陈旧的家居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