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十年，我的儿子，陆明，成为了世人眼中最恐怖的灭世反派。当我以一缕幽魂的形态，被困在这片无尽的纯白空间里，日复一日地凝视着那面映照人间的巨大光幕时，我亲眼目睹了他指尖轻挑，便让一座城市化为火海；亲眼看到他神情冷漠，将人类最后的英雄们踩在脚下。全世界都在咒骂他，恐惧他，想将他挫骨扬灰。但我知道，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记得他五岁时，抱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猫，哭着问我：“爸爸，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这么容易破碎？”我曾以为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守护者，继承我的遗志，用他的善良与智慧去弥补那些破碎。可我错了。我用生命守护的世界，最终却要由我最爱的儿子来毁灭。而我，这个死去的父亲，或许是唯一能找到答案的人——在他成为恶魔之前，那空白的十年里，世界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死亡的感觉，并非冰冷的黑暗，而是一种极致的、被剥离的“纯白”。
我叫陆恒，十年前，我死了。死于一场代号为“天坠”的粒子对撞机实验事故。为了阻止核心熔毁，我手动关闭了反应堆，代价是瞬间被高维能量撕碎，连一粒原子都没能留下。我本以为这会是终结，却没想到，我的意识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捕获，囚禁在了这个纯白色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上下左右。唯一能证明我存在的，只有面前那面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光幕。
它像一面单向的镜子，映照着我曾经生活的世界。
十年了，我就像一个最孤独的观众，看着沧海桑田，看着我熟悉的城市日新月异，看着我的亲友们渐渐老去，也看着我的儿子陆明，从一个需要我蹲下身子才能拥抱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挺拔的青年。
起初，这是最甜蜜的煎熬。我能看见他，却无法触碰他，无法回应他。每当他站在我的墓碑前，轻声诉说着学校的趣事和对我的思念时，我都会在这片纯白空间里无声地嘶吼，徒劳地伸出手，想要穿过光幕去摸摸他的头。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这种“观看”。我为他的每一次成长而骄傲。他继承了我的头脑，十五岁就拿到了麻省理工的双博士学位，十七岁发表的论文打败了能源领域，被誉为“本世纪最接近神的天才”。
光幕上的他，总是那么耀眼。他温和、善良、彬彬有礼，面对媒体的追捧永远带着一丝腼腆的微笑。他将自己的所有专利无偿公开，致力于用科技消除贫困与疾病。人们称他为“圣子”，是人类未来的希望。
我也曾这么认为。我无比欣慰，我的儿子，他正在完成我未尽的理想，他会成为比我更伟大的英雄。
直到今天。
光幕的画面，正锁定在东海之滨的魔都。天空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能量风暴所笼罩，曾经璀璨的东方明珠塔此刻只剩下半截残骸，黄浦江水翻涌着不祥的血色。城市的废墟之中，一头百米高的巨兽正在肆虐。
那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的生物。它的身躯仿佛由扭曲的金属与腥臭的血肉纠缠而成，无数根炮管般的触手每一次挥动，都会夷平一整条街区。人类最先进的战机在它面前如同蚊蚋，发射的导弹甚至无法在它体表留下一丝划痕。
“警告！‘利维坦’能量反应再度攀升！即将进行第七次‘湮灭吐息’！”
“‘龙盾’防线崩溃！‘长城’小队全灭！”
“请求支援！我们守不住了！重复，我们守不住了！”
凄厉的警报和绝望的呼喊通过光幕传来，震得我的灵魂都在颤抖。我知道，这是人类的末日。
就在这时，几道流光从天际划过，精准地落在了巨兽“利维坦”的周围。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奇迹——“觉醒者”，一群在“天坠”事故后，因泄露的高维能量而获得了超凡能力的人类。他们是人类文明最后的守护者。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赤红色战甲的男人，代号“太阳神”。他悬浮在半空，双手托举，一颗堪比小型恒星的炽热火球在他掌心凝聚。他是全球公认的最强者，S级觉醒者，阿波罗。
“全员注意！以我为核心，发动‘天谴’协议！”阿波罗的声音沉稳如山，给地面上幸存的人们带来了最后一丝希望。
其余的觉醒者们纷纷响应，雷电、冰霜、念力……各种绚烂而强大的能量汇聚向那颗“太阳”，让它的光芒越发刺眼。这是他们的最强合击技，足以蒸发一座山脉。
然而，就在那颗“太阳”即将掷出之际，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巨兽“利维坦”的头顶。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风衣，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得如同神祇。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中心。那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风暴，在他身边变得温顺如羊。
我的呼吸——如果灵魂还有呼吸的话——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张脸，我太熟悉了。
陆明。我的儿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只是个科学家！
光幕的镜头给了他一个特写。他的眼神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温和与清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漠然，仿佛在俯瞰一群与自己无关的蝼蚁。
“真是吵闹啊。”
他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对着那颗凝聚了人类最后希望的“太阳”，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效。
那颗足以蒸发山脉的“太阳”，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噗——”
“太阳神”阿波罗如遭重创，一口鲜血喷出，战甲寸寸碎裂，从空中坠落。其余的觉醒者们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个个瘫倒在地，满脸的惊骇与绝望。
一指，仅仅一指，就碾碎了人类最后的反抗力量。
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寂。
“为什么……陆明博士……”阿波罗躺在废墟中，挣扎着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不是人类的希望吗？‘利维坦’是你制造的？”
陆明缓缓地从巨兽头顶飘落，黑色的风衣无风自动。他走到阿波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被誉为“人间之神”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希望？”他轻笑一声，“我确实给了你们十年的希望。让你们以为科技可以带来未来，让你们以为超凡的力量可以守护和平。当你们沉浸在这种虚假的繁荣里时，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只是我随手给予的呢？”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满目疮痍的城市，扫过那些在绝望中哭嚎的人类。
“我只是想做一个实验。”他说，“看看当希望被筑到最高点再瞬间抽离时，你们脸上的表情，会不会很有趣。”
“现在看来，这个实验……很成功。”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巨兽“利维坦”张开了深渊般的巨口，暗红色的光芒再度开始汇聚。
不！
我的灵魂在咆哮，疯狂地捶打着光幕，可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的虚无。
这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善良、温柔，他会为一只受伤的猫而哭泣！他立志要用科学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他绝不可能变成眼前这个以毁灭为乐的恶魔！
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我死后，在他成为“圣子”之后，在他被全世界敬仰爱戴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扭曲至此？
我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我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冲击着这个囚禁我的白色空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或许是一个父亲最后的执念。
“我想知道真相！”
“告诉我，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嗡——
整个纯白空间剧烈地颤动起来。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第一次在我脑海中响起。
观察者权限确认……情绪波动超出阈值……触发‘历史回溯’协议。
权限等级：丁最低。可查阅过去十年内所有***息及部分加密等级C以下的档案。
正在为您构建信息检索界面……
下一秒，我眼前的巨大光幕画面一分为二。左边，依旧是魔都的末日景象，我的儿子正像一个优雅的指挥家，准备演奏一曲毁灭的乐章。
而右边，则出现了一个类似于搜索引擎的界面。一个闪烁的光标，停留在搜索框内。
我的灵魂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丝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激动。
信息！我需要信息！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是什么把我的天使，变成了魔鬼。
我的意念化作指令，毫不犹豫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我儿子的名字。
正在检索关键词：陆明……
检索到相关信息97，843，215条。根据权限，为您筛选出可阅读条目。
人物档案：陆明
别称：圣子、世纪之光、联邦首席科学家……
……
一连串的公开荣誉和资料飞速划过，这些都是我早已知道的。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寻找着那些我不知道的，隐藏在光辉之下的东西。
终于，在档案的最末尾，我看到了一行被猩红色标记出来的、我从未见过的称号。
内部代号：米洛斯
威胁等级：灭世级
档案状态：最高绝密
备注：一切皆由他缔造，亦将由他终结。他是人类最伟大的希望，也是……最终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