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四十五岁的雨夜，死于一场可笑的意外。一辆失控的货车，一滩积水的路面，我为了推开一个即将被撞到的孩子，自己被卷入了车底。弥留之际，我没有看到走马灯，只感到一种彻骨的解脱。我这一生，都在“救人”。救陷入泥潭的兄弟，救濒临破产的初恋，救一个个忘恩负义的所谓朋友。我为他们付出了前途、金钱、乃至于健康，最后却只换来一句“陈硕，你是个好人”，和一身还不清的债务。我救了所有人，唯独没救自己。如果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再把手伸向任何一个溺水的人。我要自私一点，冷漠一点，我要把那张决定我命运的高考卷，答得漂漂亮亮。

意识重新凝聚时，我正趴在一张熟悉的木质课桌上，鼻尖萦绕着劣质油墨和陈旧木料混合的气味。午后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一个粉笔头精准地砸在我的额头上，带着轻微的刺痛。

“陈硕！睡得挺香啊？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我猛地抬起头，看见讲台上站着的是我高中时期的数学老师，那个以严厉著称的“灭绝师太”李慧。她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全班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各种情绪——同情、幸灾乐祸，以及麻木。

我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随即被一股狂喜的电流击穿。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黑板上是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椭圆与双曲线交织，参数与变量纠缠。我记得这道题，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模拟考前的压轴题，也是上一世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时的我，因为熬夜帮“好兄弟”李军处理他打架惹下的麻烦，整个人浑浑噩噩，站起来后脑子一片空白，在全班的哄笑声中，被罚站了一整节课。

那件事，成了我高中时代结尾处一个屈辱的注脚。

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具十八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四十五岁的灵魂。一个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为了生存自学了编程、财会，甚至啃下过高等数学的灵魂。这道题，对于曾经的我来说是天书，但对于现在的我，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径直走上讲台。

“哟，还真敢上啊？”后排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

我没有理会，拿起粉笔，甚至没有看李慧给出的解题步骤，而是直接在黑板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解”字。

我的思路清晰无比。常规解法需要联立方程，计算量极大，稍有不慎就会出错。但我知道一个更巧妙的方法——利用点差法和韦达定理，将复杂的计算转化为简单的代换。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而悦耳。我的手很稳，写下的每一个数字、每一个符号都充满了力量感。公式推演行云流水，逻辑转换丝滑顺畅。整个过程，我只用了不到三分钟。

当最后一个答案“√3、2”被我重重地写在黑板上时，我扔掉粉笔头，转身。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李慧张着嘴，扶着眼镜的手僵在半空，镜片后的那双锐利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茫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教案上的标准答案，又抬头看看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的解法，比标准答案更简洁，更优雅，也更具技巧性。

“老师，我解完了。”我平静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

李慧终于回过神，她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我，然后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涩：“……解得很好，思路很新颖。你……坐下吧。”

我走下讲台，在无数道惊异的目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刚才起哄的那个同学，此刻正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与我对视。

我的同桌徐子涛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压低声音，满脸不可置信地问：“硕哥，你吃什么仙丹了？这题你都会？”

我瞥了他一眼。徐子涛，上一世我最好的朋友之一。高考时，他坐在我后面，考前求我“帮帮他”。我心一软，用暗号给他传了不少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结果，他考上了一个不错的二本，而我因为分心，加上之前被各种破事耽误，最终只上了一个大专。后来他家拆迁，发了笔小财，开公司，我去找他帮忙，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陈硕啊，读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人老实，但做生意，光老实可不行啊。”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温情荡然无存。我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再理他。

徐子涛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缩了回去。

我能感觉到，从讲台到座位，整个班级的气场都变了。过去，我陈硕是个成绩中游、性格温和、谁都可以麻烦一下的“老好人”。但从今天起，这个“老好人”死了。

我拿出笔，翻开崭新的笔记本，开始梳理我的计划。

现在是2014年5月8日，距离高考还有整整一个月。

时间，足够了。

我的脑子里，装着未来十年的走向。我知道哪家公司会一飞冲天，哪支股票会疯涨千倍，甚至记得几年后比特币的惊人价格。但那些都太遥远，我现在的本钱是零，不，是负数。我需要第一桶金。

更重要的是，我要先跨过高考这道坎。一个好的学历，是我未来所有计划的敲门砖。我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被一个专科文凭困死在社会的底层。

我的目标很明确：清华，或者北大。

这个念头在别人看来是天方夜谭，但于我而言，却是触手可及的现实。我不但拥有一个成年人的思维和知识储备，更关键的是，我记得……我清楚地记得今年高考全国一卷的数学和理综的压轴题！

那几道题，我后来因为不甘心，曾对着标准答案研究了不下百遍，每一个步骤都刻进了骨子里。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

这就是我最大的“信息差”。

“叮铃铃——”

下课铃响了。李慧破天荒地没有拖堂，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抱着教案匆匆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话题的中心自然是我。

“陈硕今天怎么回事？跟开窍了一样。”

“装的吧？那道题他肯定是偷偷看过答案。”

“不可能，李师太的题都是她自己改的，哪有答案？”

我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书包。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走到了我的座位旁，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

“陈硕。”

我抬头，是林薇薇，我们班的班花，也是我上一世的“白月光”。

上一世，就在高考前两周，她父亲的公司破产，家里背上巨债。她整日以泪洗面，是我，翘了晚自习陪她在操场一圈圈地走，听她哭诉，给她讲笑话。我以为那是爱情，为了她，我心甘情愿地荒废了学业。可高考后，她很快就跟一个有钱的学长走到了一起，几年后嫁入豪门。同学聚会上，她挽着她珠光宝气的老公，对我举杯，笑得云淡风轻：“陈硕，谢谢你当年陪我，你真是个好人。”

此刻，她站在我面前，眼眶微红，楚楚可怜，还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我……我爸的公司可能要出事了，我心里好乱，你……你能陪我走走吗？”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来了。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如果是以前的陈硕，现在恐怕已经心疼得不知所措，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涟漪。我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然后站起身。我的身高比她高出一个头，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晶莹泪珠。

很美，也很假。

“没空。”

我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林薇薇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得回家复习。”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绕过她，走出了教室。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错愕、屈辱、愤怒交织的目光，但我毫不在意。

林薇薇，你的苦难，是你家的事，与我无关。这一世，我不会再做任何人的情绪垃圾桶。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格外清爽。我深吸一口气，胸中积攒了二十多年的郁气，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拒绝别人，原来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正当我准备走向校门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陈硕！***给我站住！”

我回头，看见李军正怒气冲冲地朝我跑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流里流气的职高学生。李军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也是最坑我的那一个。上一世，就是他，在高考前三天，因为一点小事跟人打架，打输了，回来找我哭诉。我为了给他“报仇”，带着他去找场子，结果演变成一场群殴。我为了保护他，被对方打破了头，缝了七针，还背了个处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我就在医院和派出所之间来回折腾。

而他，后来却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说如果不是我“太冲动”，他也不会被学校开除，人生也不会变得一团糟。

真是可笑。

“***的什么意思？”李军跑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满脸涨红，“薇薇都哭了，你没看见吗？你还是不是男人？安慰她一下会死啊？”

我冷冷地看着他，伸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我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他吃痛地松开了手。

“她是哭了，所以呢？”我反问，“我为什么要安慰她？我是她爹吗？”

李军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以前的我，在他面前总是笑呵呵的，甚至有些懦弱。

“你……***疯了吧？”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我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目光扫过他身后那几个混混，“倒是你，李军，一天到晚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有前途吗？别到时候出了事，又哭着来找我给你擦***。”

我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身后的几个人脸色也变了。

李军的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妈！陈硕，你以为你解出一道数学题就牛逼了是吧？你今天不给薇薇道歉，老子就让你躺着出去！”

说罢，他挥起拳头就朝我的脸砸了过来。

在上一世，我肯定会下意识地躲闪，或者抱头挨打。但现在，我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常年在工地上搬砖干活，我这副身体早就练出了一股蛮力。

我没有躲，而是在他拳头即将及脸的瞬间，侧身，闪过，同时右手快如闪电地探出，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向外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李军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我脱臼了他的手腕。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呆了。

我松开手，李军抱着手腕蹲在地上，疼得满头大汗。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别再来惹我。下一次，断的就不是手腕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昂首走出了校门。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强大，如此自由。

这一天，我解开了一道难题，拒绝了一个女人，废掉了一个“兄弟”。

很不错。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回到家，父母还没下班。我放下书包，从床底的一个铁盒子里，翻出了我全部的家当——三百二十七块五毛钱。这是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

太少了。

我的第一个计划，需要启动资金。

钱从哪儿来？

我坐在书桌前，摊开一张白纸，大脑飞速运转。抢在比特币火爆之前囤积居奇？不行，没本金，而且周期太长。投资即将上市的科技股？更不现实。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的校历上。

明天，周五，将举行高考前最后一次大型模拟考试——全市联考。

我清楚地记得，为了激励我们这些高三学生，学校为这次联考设置了重奖。

年级第一名，奖金五千元。

上一世，这个奖金被我们学校的学霸周宇航拿走了。他也是那一年我们市的高考状元。

但这一世……

我看着书包里那本崭新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嘴角浮现出一抹自信的微笑。

这五千块钱，我要定了。

上一世，这张联考卷是我的地狱。

这一世，它是我通往未来的第一块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