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诡异传统：孝女需在父亲棺材里睡三晚。 二十年没回家的我，
被叫回完成这个“尽孝”仪式。 第一晚，我在棺内摸到一块刻着母亲名字的温润木牌。
第二晚，父亲冰冷的尸体突然坐起，在我耳边低语：“轮到你了。” 守棺第三夜，
我偷偷撬开棺底，发现厚厚一叠木牌——每个都刻着林家早逝女性的名字。
最底下那块簇新的木牌上，我的名字正被血丝缓缓勾勒成型。
---棺材板盖上的那个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活埋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带着朽木和廉价油漆的呛人气息，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每一次呼吸，
都像在吞咽一块浸了水的粗布，沉重、滞涩，带着泥土深处才有的那股子阴冷潮湿。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味道，混合着干燥的草木灰、陈年供香残留的苦涩，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甜腥气。这气味盘踞在狭窄的棺木空间里，
固执地钻进我的鼻孔，缠绕着我的喉咙。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我像甩掉一块滚烫的烙铁一样，把这片名叫“林家坳”的山坳远远甩在身后。
这里的山风、这里的炊烟、这里所有的人和事，连同那个被我唤作“父亲”的男人林德生，
都成了记忆角落里蒙着厚厚灰尘的旧物，模糊不清，更不愿触碰。可一通冰冷急促的电话，
像一根淬了毒的钩子，轻易就穿透了这二十年的时光壁垒，将我死死钩了回来。
“晚秋……你爹……快不行了……” 电话那头，是堂哥林建国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带着山民特有的、被岁月磨砺出的粗糙沙哑，此刻更添了几分惶急，“他……他指名道姓，
最后……最后就一个念想，要你回来……回来守棺……尽孝……”“守棺”两个字，
像两颗冰冷的石子，狠狠砸进我的耳膜，瞬间冻结了我所有试图辩驳的言语。这两个字，
唤醒了我童年最深、最冰冷的恐惧。那些关于祖姑姑、关于某个远房表姐的模糊记忆碎片，
伴随着母亲苍白而憔悴的面容，瞬间在脑海里翻涌起来。她们都曾“守棺”，然后，
她们都像被秋风吹落的叶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林家坳层层叠叠的山峦里，
只留下几座孤零零的坟茔和村里老人讳莫如深的叹息。如今，这诅咒般的“孝道”，
终于轮到了我，林晚秋。此刻，我就像一条被强行塞进冰冷石匣里的鱼，
僵硬地躺在这具本该属于父亲林德生的杉木棺材里。棺材内壁粗糙的木刺，
隔着薄薄的寿衣布料，依旧硌得我后背生疼。冰冷的触感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
贪婪地汲取着我皮肤上残存的热气。外面灵堂的声响，隔着厚厚的棺木，变得沉闷而遥远。
唢呐吹奏的哀乐，一声声呜咽着，单调、凄厉，像垂死之人的喘息，钻进耳朵里，
拉扯着紧绷的神经。偶尔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刻意压低的啜泣，还有村人来回走动时，
脚底板摩擦地面发出的窸窣声。这些声音在绝对的黑暗里被无限放大，扭曲变形，
如同鬼魅的低语。时间仿佛凝固在这方寸之间。恐惧如同冰冷滑腻的水草，
从脚踝无声地蔓延上来，缠绕着双腿，爬上腰腹，勒紧胸口。我死死咬住下唇，
几乎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想要尖叫、想要疯狂捶打棺盖的冲动。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楚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清醒、还活着的凭证。
“冷静……林晚秋……冷静……” 我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嘶吼，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密闭的棺材里异常清晰。这声音让我更加毛骨悚然。就在这时，
指尖忽然触碰到了什么。不是粗糙的木头内壁。那触感……冰凉，却意外地细腻光滑，
像一块在溪水中浸润了千年的鹅卵石。它静静地躺在棺材底板靠近我腰部的位置，
被一层薄薄的、不知是灰尘还是木屑的东西覆盖着。我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在纯粹的黑暗和极致的恐惧中，任何一点意外的触感，
都足以引爆全身的神经。我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棺材外，
那些遥远模糊的嘈杂声似乎也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狂乱的心跳，
在死寂的棺材里咚咚作响。指尖残留着那奇异的冰凉滑腻感，带着一种近乎诱惑的魔力，
牵引着我几乎***神经。理智在尖叫着危险，
警告我不要去碰触棺中任何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然而，
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好奇和恐惧混合的冲动，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手腕，
驱使着我的手指颤抖着，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向那个位置。黑暗中，
指尖第二次精准地触碰到了它。这一次，我鼓起残存的勇气，指腹沿着那光滑冰凉的边缘，
试探着摸索它的轮廓。不大，约莫半个手掌大小。长方形的，棱角被磨得圆润。
材质……不是金属，也不是石头，更像是某种质地异常细密、沉重的硬木。更诡异的是，
在这冰冷狭窄的棺材里，它似乎……并不像周围的杉木板那样刺骨地寒，
反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活物般的温润。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指尖在那温润木牌的表面上细细摩挲，
试图分辨那上面可能存在的任何纹路或刻痕。触感异常清晰，仿佛在绝对的黑暗中，
触觉被放大了十倍。起先是一些浅浅的、流畅的凹槽，勾勒出某种线条。紧接着，
一个清晰的、熟悉的字形在指腹下显现出来。笔画是那样深刻，那样熟悉……一笔，一划，
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末梢。指尖猛地蜷缩回来，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炸开，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那个字……那个被深深镌刻在木牌上的名字……是母亲的名字！
是那个在我年幼时就早早病逝、只留下模糊影像和淡淡草药气息的母亲的名字——“柳青”！
“嗡”的一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疑惑，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汹涌的、几乎要将我溺毙的冰冷洪流。母亲的名字！
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父亲棺材的底部？这块诡异的、带着温润触感的木牌，
究竟是什么东西？！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母亲苍白瘦削的脸庞，
她总是疲惫的眼神，还有她离去前那几个月，
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病态的虚弱……村里老人偶尔提及她时，
那闪烁其词、带着怜悯又夹杂着某种忌讳的神情……这一切，难道都和这口棺材，
和这该死的“守棺”有关？外面灵堂的嘈杂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冰冷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刻有母亲名字的木牌，仿佛抓住了一块寒冰，
又像抓住了一根通向深渊的绳索。它硌着掌心，那细微的“温润”感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母亲……她当年，是不是也躺在这冰冷狭窄的黑暗中，摸到了属于某个先人的木牌？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我猛地将那木牌塞进寿衣最里层的口袋，贴着心脏的位置。那里传来木牌冰冷的触感，
和我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形成诡异的对比。做完这一切，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只剩下无边的寒冷和疲惫。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后，
终于支撑不住，被浓稠的黑暗一点点拖拽、吞噬……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
也许有几个小时，一阵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将我从混沌的浅眠中猛地拽回现实。
那不是棺木本身的寒气。
那是一种带着浓重湿气、仿佛刚从深井里捞出来的、属于尸体的冰冷！这股冰冷，
正清晰地贴在我的左侧脸颊上！“啊——！”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瞬间撕裂了死寂的灵堂！
这尖叫完全不受控制，是身体在遭遇极致恐怖时最本能的反应！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冰手狠狠攥住、揉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极度惊恐中，
我猛地睁开眼，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剧烈痉挛，本能地想要向后缩，
后脑勺却“咚”的一声狠狠撞在坚硬的棺木内壁上，眼前金星乱冒。然而，
这剧痛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
借着棺材缝隙里透进来的、灵堂长明灯那极其微弱昏黄的光线，
我看到了——看到了近在咫尺！一张脸！那张脸，是父亲林德生的脸！他僵硬地侧着身子，
那张曾经熟悉、此刻却毫无生气的灰败面孔，正正地对着我！浑浊的、毫无焦距的瞳孔，
在昏暗中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那布满皱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特有的蜡黄青灰色，嘴唇微微张开，
露出一点暗色的牙龈，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他坐起来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本该僵直躺在棺材另一侧的尸体，此刻竟无声无息地坐了起来，还侧着身，
将那张死人脸凑到了我的面前！极致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淹没。血液似乎冻结了，
四肢百骸僵硬得像石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
除了刚才那一声短促的尖叫，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大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
无声地、剧烈地喘息。棺材里弥漫的死亡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就在这时，
那张近在咫尺的、冰冷的死人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一个声音，极其低沉、嘶哑，
带着一种非人的摩擦感，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朽木上缓慢地拉动，
又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贴着我的耳朵，
清晰地钻了进来：“轮……到……你……了……”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
狠狠刺穿了我的耳膜，凿进了我的脑髓深处！“轮到你了……”轮到你了……轮到你了！
轰隆！巨大的恐惧终于彻底击垮了意识最后一道防线。眼前那张灰败的死人脸，
那对空洞的眼窝，那翕动的嘴唇，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我甚至来不及感到眩晕，
整个人就像断线的木偶，意识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刺目的光线粗暴地撕开眼皮，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气味。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模糊、焦灼的脸。堂哥林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惶。旁边是村里几个帮忙守灵的汉子，同样一脸惊疑不定。
灵堂里惨白的灯光晃得人头晕，空气里混杂着烟味、汗味和尚未散尽的香烛纸灰味。“晚秋！
晚秋！你咋样了？” 林建国粗糙的大手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声音嘶哑焦急，
“你……你刚才在棺材里叫唤啥？吓死个人了！俺们撬开盖子一看，你……你脸白得像纸，
都没气儿了！”我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目光下意识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投向那口已经被重新盖好的漆黑棺材。
它就静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覆盖着惨白的麻布，
像一头蛰伏的、随时会再次暴起噬人的凶兽。
“爹……爹……” 我喉咙里终于挤出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他坐起来了……他……他跟我说话……”“啥？！
” 林建国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里的惊惶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恐惧，
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慌乱。他猛地扭头看向棺材，又迅速转回头死死盯着我，
嘴唇哆嗦着，“晚秋！你……你是不是魇着了？做噩梦了？爹……爹他好好躺着呢！
死人……死人咋会坐起来？！”旁边一个叼着旱烟袋的老汉，干瘪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浑浊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棺材，又迅速垂下，吧嗒吧嗒猛嘬了几口烟，
生女娃子……头一回守棺……惊了魂儿了……祖宗莫怪……祖宗莫怪啊……” 他一边念叨，
一边从怀里摸索着什么，像是在掏符纸。“不……不是梦！”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身体却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紧紧抓住林建国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我摸到了！他脸是冰的！他对着我耳朵说话！
他说……他说‘轮到你了’！”“轮到你了”四个字一出口，
灵堂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那几个汉子齐齐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一种深藏的、心照不宣的恐惧。抽烟老汉的手猛地一抖，
烟袋锅差点掉在地上。林建国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避开我死死盯住他的目光，眼神闪烁，
粗声粗气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却掩饰不住其中的颤抖：“胡……胡说八道！
晚秋！你肯定是太累太怕，魔怔了！死人……死人咋会说话！定是……定是你听岔了！
或者……或者就是耗子啥的在棺材里爬弄出的响动！” 他语无伦次，
用力想掰开我抓着他胳膊的手，“好了好了，没事了！俺们都在外面守着！
你……你快躺下歇会儿！天……天快亮了！” 他不由分说，几乎是半强迫地扶着我，
想让我重新躺回临时铺在棺材旁地上的草席。“不！我不回去！
” 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他的手，惊恐地蜷缩起身体，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墙壁，
仿佛要离那口棺材越远越好，声音尖利，“我不进棺材了！我不守了！我要走！现在就走！
”林建国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猛地一步上前，
粗糙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凶狠的光，
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走？！往哪走？！林晚秋！爹的棺还没落土！
守棺没守完三夜，你想让爹死不瞑目？！你想让整个林家坳戳咱们林家的脊梁骨？！
你想让……让祖宗降罪不成？！” 他最后几个字，压得极低，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祖宗降罪”几个字，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灵堂里那几个汉子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不再是单纯的同情，而是掺杂了审视、责备，
甚至隐隐的威胁。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感瞬间将我包围。我瘫软在冰冷的墙角，
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反抗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
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林建国看着我颓然的样子，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但眼神里的警惕和那份深藏的恐惧丝毫未减。他示意旁边的人拿来一碗温水和一张薄毯，
硬塞到我手里，语气生硬地命令：“喝了！盖上！天亮了还得做事！规矩……就是规矩！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机械地接过碗，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毯子裹在身上，也驱不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灵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长明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汉子们各自找地方坐下，或靠着墙打盹，
或沉默地抽着烟，但气氛已然不同。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我能感觉到，那些看似回避的目光，实则像无形的蛛网，
时刻黏在我身上，充满了监视的意味。堂哥林建国就坐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我，
面向着那口漆黑的棺材。他佝偻着背，肩膀紧绷着，像一尊沉默而警惕的石像。
昏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昏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