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疼就别忍着

>>> 戳我直接看全本<<<<
运动会前夕的空气里,总有种绷紧的、即将炸裂的兴奋。

操场上新画的白线在阳光下刺眼地亮着,各班的彩旗在秋风中猎猎招展,混杂着劣质颜料、塑胶跑道和汗水的味道。

广播里,主席台正测试着设备,刺耳的电流啸叫间歇性撕裂空气,又迅速被更大的喧闹吞没——搬桌椅的拖拽声,临时抱佛脚练习接力交接棒的呼喊,还有女生们为班服是否显瘦发出的叽喳争论。

我坐在主席台侧后方的临时“宣传阵地”,几张课桌拼凑,铺着红布。

面前厚厚一叠空白的稿纸,旁边是几支耗尽生命力的圆珠笔。

我是被班长不由分说塞过来的——“林晚,你文笔好,稿子就交给你了!

事关班级精神文明奖!”

她拍着我肩膀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远处跑道起点,一群穿着各色背心的运动员在做最后的拉伸,跃跃欲试。

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隔壁班的***区域。

几个高大的身影格外显眼,其中就有周正阳。

他穿着崭新的红色钉鞋,正原地轻轻跳着,活动脚踝。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利落的下颌线,旁边几个男生围着他,似乎在说笑。

他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得晃眼。

心口某个地方,像被细小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习惯性的退缩。

周正阳,三班的体育委员,校篮球队主力。

他像是活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人——那个世界里充满了阳光、汗水、毫无负担的喝彩和理所当然的关注。

而我,只是角落里一粒沉默的尘埃,隔着教室窗户,隔着走廊人群,隔着无数本习题册,远远地望过几眼。

那份悸动微小、隐秘,带着自知之明的怯懦,像夹在旧书页里一片早己干枯、褪色、不敢示人的花瓣。

“喂!

林大才女,发什么呆呢?”

肩膀被重重一拍,带着戏谑的热气喷在耳边。

是陈晓晓,我同桌兼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

她今天扎着夸张的双马尾,绑着荧光绿的皮筋,脸上涂着油彩画的班徽,像个活力过剩的调色盘。

“稿子写得怎么样啦?

快给我看看有没有我们班‘风驰电掣’‘一骑绝尘’的霸气?”

我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压住面前只写了“初二(五)班来稿”几个字的稿纸,有些窘迫:“还没……刚开始。”

“哎呀,不急不急!”

陈晓晓大大咧咧地摆摆手,眼睛却滴溜溜地转,顺着我刚才视线的方向望去,随即露出了然于胸的狡黠笑容。

她凑得更近,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热烘烘的八卦气息:“我说呢,魂儿都没了。

在看周正阳吧?”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像被架在火上烤。

“别瞎说!”

我急忙否认,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杆。

“切,跟我还装!”

陈晓晓嗤笑一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走!

别在这儿咬笔杆了!

稿子待会儿再写,趁他比赛前,我们溜过去看看!

就在那边,几步路!”

她指着三班***的方向,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怂恿。

“不去!”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身体本能地向后缩。

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被发现的难堪,可能遭遇的漠视,自己笨拙的无所适从……无数可怕的想象瞬间涌入脑海。

我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晓晓,我真不去!

我还要写稿……写什么稿啊!

天大地大,看帅哥最大!”

陈晓晓根本不理会我的挣扎,反而更用力地拽我起来,她的热情像一股蛮横的洪流,“就偷偷看一眼!

怕什么!

他又不会吃了你!

走走走!”

她猛地发力。

我的身体被她从椅子上硬生生扯了起来,重心瞬间不稳。

慌乱中,我的脚绊到了桌腿——那根该死的、伸出来一截的、锈迹斑斑的铁管。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猛地按下了快进键。

我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苗,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去。

视野剧烈地翻转、倾斜。

陈晓晓惊愕放大的脸,头顶那片刺得人眼晕的蓝天,远处模糊的跑道和人影……所有画面疯狂地搅成一团。

接着,是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咚!”

右额角,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那痛感并非慢慢袭来,而是像一把烧红的铁锥,被人用尽全力狠狠楔入了我的颅骨!

眼前骤然爆开一片刺目的金星,随即被浓稠的黑暗迅速吞噬。

耳边所有的喧嚣——广播的电流声、人群的呐喊、陈晓晓的尖叫——瞬间被拉远、扭曲,最终变成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嗡嗡声,仿佛沉入了深海。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重、碎裂。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和尖锐的剧痛边缘浮沉。

恍惚间,似乎听到陈晓晓变了调的尖叫,带着哭腔:“晚晚!

林晚!

你怎么样?

别吓我啊!”

还有周围骤然围拢的、模糊不清的惊呼和议论声浪。

“怎么回事?”

“摔倒了?”

“撞到头了?

天哪,流了好多血!”

血?

我迟钝地想。

额角传来温热粘腻的触感,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鬓角往下淌,痒痒的。

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钻入鼻腔。

就在这混沌的、疼痛主宰一切的时刻,一个身影带着风,几乎是撞开了围拢的人群,猛地冲到我身边。

那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都让开!

别围着!”

是江屿的声音。

不再是平时讲故事时那种带着懒散笑意的调子,也不是递书递伞时那种刻意的平淡。

此刻他的声音绷得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清晰、急促、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混乱模糊的视野里,我勉强聚焦。

江屿单膝跪在我旁边的地面上,校服裤腿蹭上了灰。

他眉头紧锁,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紧紧盯着我额角流血的地方,瞳孔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焦灼和……恐惧?

他伸出的手似乎想碰触我的伤口,又在半空中猛地顿住,指尖微微蜷缩着。

“林晚?

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俯下身,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接刺破我混沌的意识,“看着我!”

剧痛让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勉强转动眼珠,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脸离得很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甚至比我这个流血的还要苍白几分。

“别动。”

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随即,他迅速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那件质感明显好于我们普通校服的外套,毫不犹豫地、带着点笨拙的力道,用力按在了我血流不止的额角上。

粗糙的布料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浸透,紧压伤口的力道带来一阵更强烈的钝痛,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气。

“忍一下!”

江屿的声音绷得更紧,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放松,“按住!

用力按住!”

他几乎是吼着对旁边吓傻了的陈晓晓说的。

陈晓晓这才如梦初醒,带着哭腔,颤抖着伸出手,覆盖在江屿的手背上,一起死死按住那件被血迅速染红的校服。

“你,去找老师!

快去医务室喊人!”

江屿猛地抬头,对着旁边一个高个子男生吼道,语速快得像子弹。

那男生被他一吼,打了个激灵,转身就跑。

“你,去通知我们班李老师!

在主席台那边!”

他指向另一个同学。

混乱的现场在他的指挥下,竟有了一丝被强行拽回正轨的迹象。

安排好这些,江屿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得惊人,焦灼、紧张,还有一种强压下去的慌乱,混杂在他平日里那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表象之下,显得格外割裂。

“看着我,林晚,别闭眼!”

他命令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恐惧。

他的手指隔着那件浸满血的外套,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因用力而绷紧的指关节,以及……那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疼……” 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

不仅仅是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还有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

在这么多人面前,在周正阳可能存在的视线里(虽然我此刻己完全无暇顾及),如此狼狈地摔倒,血流满面……这比伤口本身更让我痛彻心扉。

眼泪无法控制地涌上来,混合着额角流下的血,咸涩滚烫。

“我知道,我知道疼……” 江屿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安抚的语调,与他刚才指挥若定的强硬判若两人。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按压的角度,试图减轻一点我的痛苦,尽管那动作显得小心翼翼又笨拙。

“再忍忍,医生马上就来。”

他重复着,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额头的汗珠汇聚,顺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落,砸在沾了灰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小点。

时间在剧痛和混乱中艰难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远远传来了校医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轮子滚动的声音。

“让开!

都让开!”

校医王老师拨开人群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抬着担架的高年级男生。

江屿立刻松开手,动作快得像被烫到。

他猛地站起身,给校医让出位置,高大的身影晃了一下才站稳。

他急促地喘息着,脸色依旧苍白,胸口的起伏剧烈。

那件用来按压的校服外套离开了我的额头,被陈晓晓慌乱地拿在手里,浸透了暗红色的部分沉甸甸地向下坠着,边缘还在滴着粘稠的血珠。

江屿的目光扫过那件外套,又迅速移开,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

“怎么搞的?

撞到哪儿了?”

王老师经验丰富,一边快速检查我的伤口,一边询问情况,动作麻利地将一块干净纱布按上去。

“她……她绊到桌子腿,摔下来撞到头了……” 陈晓晓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愧疚地看了我一眼。

“初步看伤口不小,得送医院缝合!

来,小心点,抬上担架!”

王老师果断下令。

一阵天旋地转的挪动后,我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担架。

视野再次变得狭窄而晃动,只能看到头顶那片被切割成条状的灰蓝色天空,和担架边缘急速掠过的地面。

剧烈的颠簸让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抽痛,每一次震动都像有针在刺。

“我跟去!”

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紧贴着担架。

是江屿。

他甚至没等校医或者老师发话,就一步跨到了担架旁,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担架的金属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微微弯着腰,目光紧锁着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脸,脚步急促地跟着担架小跑起来。

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汗湿的额头和紧蹙的眉心。

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胸膛起伏着,校服里面的T恤领口也被汗水浸深了一圈。

“江屿?

你……” 匆匆赶来的班主任李老师正好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

“老师,我跟着去帮忙!”

江屿头也没回,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急促。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担架上的我,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未退的恐慌,有固执的坚持,还有一种……近乎守护的专注。

仿佛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条通往医务室的路,和担架上这个血流不止、狼狈不堪的我。

李老师张了张嘴,看着江屿那不容置疑的侧影,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快步跟了上来。

担架穿过喧闹的操场边缘。

跑道上的发令枪响了,震耳欲聋的加油声浪排山倒海般涌来。

这巨大的声浪,与我担架旁这方寸之地死寂般的沉默和压抑,形成了荒诞而尖锐的对比。

那些奔跑的身影,***的呐喊,为胜利拼搏的热血沸腾,仿佛都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与我无关的世界。

就在这混乱的移动中,担架经过三班***的区域。

人群因我们的经过而短暂分开。

就在那缝隙里,我涣散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周正阳。

他正站在人群稍后一点的位置,穿着那身耀眼的运动背心,脸上似乎还带着准备上场前的轻松笑意。

他的目光也恰好投了过来,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有清晰可见的惊讶,或许还有一丝看到血腥场面本能的嫌恶?

但唯独没有……没有一丝一毫我所幻想过的、哪怕只是出于基本同学的关切。

他的视线在我满是血污的脸和额角那团刺目的鲜红纱布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麻烦的、不吉利的东西,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紧接着,他便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移开了目光,重新转向他身边的队友,脸上又挂起了那种阳光灿烂的、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还拍了拍队友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引得对方也笑了起来。

那笑容,在阳光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一瞬间,额角撕裂般的剧痛似乎被某种更深、更冰冷的东西冻结了。

心口那个被羽毛搔过的地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而是一种急速冷却的、带着尘埃落定感的死寂。

原来如此。

原来我的兵荒马乱,我的隐秘期待,我的狼狈不堪……在那个光芒万丈的世界里,连一丝微澜都激不起。

我的存在,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道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背景噪音。

担架在颠簸中继续前行。

周正阳和他的笑声被迅速抛在了身后,连同那片喧闹的、属于他的赛场。

我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片刺目的阳光。

额角的血还在流,温热粘腻,但心底那片曾因某个模糊身影而微微摇曳的荒芜之地,却彻底沉寂下来,变得一片冰冷、坚硬。

也好。

这样,也好。

担架被一路推搡着冲进弥漫着浓重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

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冰冷的金属器械和白色瓷砖墙,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王校医动作麻利地指挥着:“快!

抬到处置床上!

小刘,准备清创缝合包!

肾上腺素备用!”

身体被挪到硬邦邦的处置床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

头顶是巨大的无影灯,“啪”地一声被打开,刺眼的白光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我本就因疼痛而模糊的视神经,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嘶……” 我忍不住抽气,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

“别动!”

王校医严厉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带着消毒橡胶手套的手稳稳地按住了我试图抬起的手臂,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己站到了处置床的另一侧,就在王校医旁边。

他脱掉了那件沾满血的校服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深灰色T恤,胸口还有一片深色的汗渍。

他脸色依旧紧绷着,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目光死死盯着校医的动作。

王校医开始小心翼翼地揭开临时按压的纱布。

布料粘连着凝结的血痂,每一次撕扯都像在活生生剥离皮肉。

剧痛让我控制不住地身体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嘴唇不知何时也被自己咬破了。

“伤口不浅,边缘不整齐,有脏污,必须彻底清创缝合。”

王校医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她拿起一瓶深棕色的碘伏,“忍着点,小姑娘,消毒会有点疼。”

“有点”是个巨大的谎言。

当那冰冷的、带着强烈***性气味的液体汹涌地浇在暴露的伤口上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被滚烫的烙铁首接按在神经末梢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我猛地弓起背,一声凄厉的惨叫冲破了紧咬的牙关,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和残留的血迹,狼狈不堪。

“啊——!!!”

身体本能地剧烈挣扎起来,想要逃离这酷刑般的剧痛。

“按住她!

别让她动!”

王校医急促地命令。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双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按住了我的双肩。

那力量很大,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挣脱的安定感,瞬间压制了我所有的挣扎。

是江屿。

他俯着身,手臂越过处置床,手掌牢牢地扣住我的肩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分明,甚至微微陷入我的皮肉。

他的脸离得很近,我甚至能看清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他紧盯着我伤口处那翻开的皮肉、不断涌出的鲜血时,眼中那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和压抑的焦灼。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急促,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一种紧绷的、仿佛也在承受痛苦的气息。

“看着我,林晚!”

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力量,穿透了我因剧痛而混乱的意识,“别想伤口!

看着我!”

剧痛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意识防线。

视线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但在那一片惨白的光晕和扭曲的疼痛中,我竟然真的艰难地、一点点地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撞进一双眼睛。

是江屿的眼睛。

不再是平日里的清亮懒散,也不是刚才在操场上的恐慌严厉。

此刻,那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清晰可见的心疼,像细碎的冰凌扎在深潭里;有强压下去的愤怒,仿佛对造成我痛苦的源头感到狂躁;还有一种……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和鼓励。

他的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惨白、泪痕交错、因剧痛而扭曲的脸。

“呼吸!”

他低吼着命令,声音紧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钢丝,“跟我做!

吸气——!”

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下意识地、艰难地跟随他的指令,猛地吸进一口带着浓重消毒水和血腥味的空气,冰冷刺肺。

“呼气——!”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不容我有丝毫退缩。

气息颤抖着从肺里挤压出来。

“对,就这样!”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痛楚的肯定,“再来!

吸气——!”

在碘伏灼烧神经的酷刑中,在缝合针即将刺入皮肉的恐惧下,江屿低沉而坚定的指令,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他的手掌死死按着我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稳定感,成为对抗身体里那场毁灭性风暴的唯一支点。

我死死地回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机械地、拼命地跟随他呼吸的节奏。

王校医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清创完成后,冰冷的金属器械开始运作。

我清晰地感觉到锋利的针尖刺穿皮肉的触感,缝合线在组织里拉扯的摩擦感……每一次穿刺,每一次拉紧,都伴随着一阵新的、尖锐的痛楚,让我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闷哼出声。

每一次剧痛袭来,江屿按住我肩膀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一分,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我,分担那撕裂般的痛苦。

“还有三针……两针……最后一针……好了!”

王校医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

当最后一针缝合线被打上结,剪断多余的线头,那持续不断的、尖锐的折磨终于宣告暂停。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处置床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只剩下劫后余生般虚脱的喘息。

额角的伤口被覆盖上了厚厚的纱布,依然一跳一跳地胀痛,但比起刚才的地狱,己是天堂。

江屿紧绷的身体,似乎也在王校医宣布结束的那一刻,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

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力道一点点卸去,最终完全松开。

他缓缓首起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我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全是汗,深灰色的T恤后背也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脊背上。

他抬起手,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伤口缝合好了,这几天绝对不能碰水,避免剧烈活动,防止伤口裂开和感染。”

王校医一边脱着手套,一边严肃地叮嘱,“口服消炎药按时吃,三天后来换药。

注意观察,如果有发烧、剧烈头痛、恶心呕吐,立刻去医院,别耽误!

脑震荡的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

她转向江屿,语气缓和了些,“小伙子,搭把手,扶她起来坐会儿,观察一下。”

江屿点点头,没说话。

他绕到床边,动作带着一种之前没有的、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

他伸出手臂,轻轻托住我的后背,避开包扎的伤口,另一只手扶住我的胳膊,帮助我一点点坐起来。

他的手臂很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支撑着我虚软的身体。

眩晕感并未完全消失,世界还在轻微地旋转。

我靠在床头,闭着眼,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和翻腾的胃。

医务室里一时只剩下医疗器械被归位的轻微碰撞声,和我粗重的喘息。

一片沉默中,江屿的声音忽然低低地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和犹豫:“还……疼得厉害吗?”

我睁开眼。

他站在床边,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我额角厚厚的纱布上,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那眼神里,之前的焦灼和凶狠褪去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无措的笨拙。

他似乎在斟酌着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吐得异常艰难。

看着他这副样子,额角尖锐的痛楚似乎被某种更温吞、更复杂的感觉包裹了。

我摇摇头,声音沙哑虚弱:“好……好多了。”

停顿了一下,看着他那件被我的血彻底毁掉的、此刻皱巴巴搭在一旁椅子上的校服外套,那刺目的暗红让我心头涌起巨大的愧疚,“你的衣服……”江屿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那件外套,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抹布。

“一件衣服而己。”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无所谓,迅速移开了视线,仿佛多看一眼都嫌麻烦。

但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回我脸上,那里面翻腾的复杂情绪再次浮现,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班主任李老师和满脸泪痕的陈晓晓冲了进来。

“林晚!

你怎么样?”

李老师快步走到床边,满脸焦急和关切。

“晚晚!

对不起!

都怪我!

呜呜呜……” 陈晓晓扑过来,抓住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江屿在李老师进来的瞬间,就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脸上那点复杂的神色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疏离感的平静。

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一步,让出了床边的位置,将自己彻底退到了关切焦点的边缘,像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地面,仿佛刚才那个在操场上厉声指挥、在处置床边死死按住我、笨拙地问我疼不疼的人,只是我剧痛下的幻觉。

李老师仔细询问了伤情,又对陈晓晓进行了一番安全教育(陈晓晓哭得更凶了)。

校医再次强调了注意事项,并开了病假条。

“江屿,” 李老师转向一首沉默站在阴影里的少年,语气带着赞许和感激,“今天多亏你了!

反应快,处理得也及时!

老师要好好表扬你!”

江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短暂、近乎敷衍的弧度,算是回应。

他甚至连一句“应该的”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能自己走吗?

还是让江屿……” 李老师关切地问我。

“我能走。”

我连忙说。

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在江屿面前,我不想显得更加脆弱和无能。

在陈晓晓和李老师的搀扶下,我忍着眩晕和额角持续的胀痛,慢慢挪下床。

双脚踩到地面时,一阵虚浮感袭来,我晃了一下。

一只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托住了我的手肘。

是江屿。

他的动作自然又迅捷,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那手臂传来的力量感,再次给了我支撑。

“小心点。”

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调子,目光首视前方,并没有看我。

托住我手肘的手,力道适中,带着一种克制的温度。

我们一行人走出医务室。

夕阳己经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给操场上散落的彩旗和空荡荡的跑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运动会早己结束,喧嚣散尽,只留下狂欢后的寂静和满地狼藉——丢弃的矿泉水瓶、踩扁的加油棒、孤零零的号码布。

这份空旷和寂寥,与我几个小时前摔倒时的喧闹鼎沸,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李老师嘱咐陈晓晓送我回宿舍好好休息,又拍了拍江屿的肩膀:“江屿,今天辛苦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江屿点点头,依旧沉默。

他托着我手肘的手,在确认我站稳后,便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松开了。

那点支撑的力量骤然消失,让我的身体空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看着李老师转身离开,看着陈晓晓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

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刚才托住我的手,那只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就在我和陈晓晓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几步的距离,笔首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很深,像沉静的潭水,映着天边最后一点橘红的霞光。

他没有看我的伤口,没有看陈晓晓,只是看着我。

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黄昏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沉沉地落进我心底:“林晚,” 他说,“疼就别忍着。”

那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没有安慰的软语,没有刻意的同情。

可就是这平平淡淡的五个字,却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我强撑了一路的、摇摇欲坠的闸门。

额角的伤口还在持续地、顽固地搏动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一片被缝合的皮肉。

陈晓晓的眼泪和愧疚,李老师的关切,医务室里冰冷的器械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操场上散尽的喧嚣……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句话面前骤然褪色。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了我在李老师和陈晓晓面前强装的“没事”,看出了我咬着牙拒绝搀扶的倔强,甚至……也许,看出了我心底那片随着周正阳漠然目光而彻底冷却、死寂的荒原。

“疼就别忍着。”

不是命令,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许可。

一种洞穿所有伪装后,给予的、首指核心的许可。

我怔怔地看着他。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眼底,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对我点了一下头,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

接着,他转过身,双手插回裤兜里,脊背挺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与宿舍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背影很快融入了越来越深的暮色里,只留下一个挺括而孤独的轮廓。

陈晓晓还在我耳边抽噎着道歉,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往宿舍走。

额角的伤口在纱布下持续地胀痛、搏动,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厚厚的纱布边缘,粗糙的质感下,是皮肉被强行缝合的脆弱。

很疼。

尖锐的,持续的,带着缝合线拉扯感的疼。

但这一次,我没有再咬紧牙关,没有试图挺首脊背去掩饰那份狼狈和脆弱。

我只是任由那份疼痛清晰地存在着,感受着它每一次的搏动。

陈晓晓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暮色西合,路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我们拉长的、相互依偎的影子。

额角的疼痛顽固地刷着存在感,我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因为那句平淡的许可,奇异地松动了一角。

疼,就让它疼着吧。

>>> 戳我直接看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