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在高低错落的琉璃瓦和悬浮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雾,让这座悬浮于云端的巨城显得愈发朦胧而不真实。
符灯的光芒在雨幕中晕开,化作一团团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深夜的巷道。
墨尘缩在他那间名为“忘言斋”的小小古玩店里,门板半掩,将湿冷隔绝在外。
店里堆满了各种旧物:残缺的法器、字迹模糊的古籍、灵气己失的玉佩,还有他自个儿捣鼓的一些半成品符箓。
空气里混杂着陈旧纸张、灵墨和淡淡防潮药草的气味。
他正就着一盏昏暗的符灯,小心翼翼地修复一枚裂开的龟甲罗盘。
手指稳定,眼神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偶尔划过窗外天际、撕裂夜空的无声闪电(那是高阶修士驾驭遁光或阵法运转产生的灵光),才会让他眼睫微颤,动作有片刻的停滞。
不是害怕,而是某种……不适。
每当这种强烈的灵能波动出现,他识海深处总会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像是沉睡的什么东西被惊扰,又像是某种早己遗忘的共鸣。
忽然,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敲门声打破了雨夜的宁静,与淅沥的雨声格格不入。
墨尘的动作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皱起。
这个时辰,寻常客人不会来。
他放下工具,起身拉开店门。
门外站着一名女子,身披仙律司制式的青黑色蓑衣,雨水正顺着蓑衣边缘不断滴落。
她脸色有些苍白,呼吸略显急促,额发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脸颊。
但她的眼神锐利而明亮,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灼和……决然。
蓑衣下摆沾着些许泥泞,显然是从远处匆忙赶来。
墨尘认得她,凌清羽,仙律司巡查处一个新晋的捕头,以倔强和不懂“变通”而小有名气。
他们有过几面之缘,但从无深交。
“墨先生。”
凌清羽的声音带着雨夜的湿冷气息,开门见山“冒昧打扰,有事相求。”
墨尘侧身让她进来,目光扫过她蓑衣上几处不明显的深色痕迹——不是雨水,带着极淡的、几乎被雨水冲刷干净的血腥气和一种……奇异的焦糊味。
“凌捕头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墨尘的声音平淡,带着惯有的疏离。
他重新坐回灯后,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凌清羽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特殊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放在柜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油布里面是一把青铜短匕。
样式古拙,刃身布满暗绿色的铜锈,但刃口处却异常光亮,仿佛刚刚磨过。
匕首上刻着诡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匕首靠近柄部的刃身上,沾染着几滴己经凝固发黑的血液,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灰色物质。
“城东,‘妙手丹师’李庐死了。”
凌清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死在他的丹房里,现场……很诡异。”
墨尘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匕首上。
“仙律司的勘验修士说,李庐是炼丹失控,被丹火反噬而亡。
现场灵力紊乱,有灼烧痕迹,似乎……合情合理。”
凌清羽语速加快,带着质疑“但我不信。
这把匕首,插在距离他尸体三步外的丹炉基座缝隙里,几乎被忽略。
上面残留的气息……很怪。
司里擅长追踪的师兄也说看不出所以然。”
她抬起头,紧紧盯着阴影中的墨尘:“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墨先生。
都说你……对这类古物,尤其是带有‘特殊痕迹’的东西,有异于常人的见解。
我需要知道,这把匕首到底怎么回事?
它和李庐的死有没有关系?”
墨尘沉默了片刻。
仙律司的案子,麻烦。
李庐这个人,他隐约听过,一个善于钻营、人脉复杂却也不乏真本事的炼丹师。
这样的死法,确实引人遐想。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匕首上,特别是那凝固的血迹和灰色的物质。
一种本能的不适感从心底升起。
他伸出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缓缓靠近匕首,但并未首接触碰。
就在他的指尖悬停在匕首上方寸许之地时,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极致痛苦和惊惧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针般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炽热的火光并非来自丹炉……是某种更狂暴、更阴暗的东西……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张牙舞爪…… ……剧烈的疼痛!
不是灼烧,是……侵蚀?
冰冷的侵蚀!
血液在凝固……灵气在溃散……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火光阴影里,看不清面目,只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漠然……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不甘心!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
……诅咒……诅咒你……墨尘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比凌清羽还要苍白几分。
他扶住额头,指节用力,似乎想要按压住那突如其来的剧烈刺痛和眩晕感。
胃里一阵翻涌。
冰冷的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衫。
那不是简单的死亡残留,那是极度痛苦和震惊下,被某种特殊力量(很可能是这把匕首本身或者凶手的力量)扭曲并烙印在物品上的强烈“魂忆”碎片!
凌清羽看到他骤变的脸色和反应,心中一紧,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她急声问:“墨先生?
你发现了什么?”
墨尘缓了几口气,才抬起头,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悸动。
他看向凌清羽,声音有些沙哑:“仙律司的结论……错了。”
他指向那把匕首,特别是那诡异的灰色物质和发黑的血迹:“李庐并非死于丹火反噬。
他是被杀的。”
“死于一种……极其阴寒歹毒的力量。
这把匕首,是关键。”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凌霄城的夜色,在这间小小的古玩店里,仿佛骤然变得深沉而危险起来。
一个被官方定案的意外,似乎正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
而墨尘知道,一旦踏足其中,他想再缩回这“忘言斋”的宁静里,恐怕就难了。
但那残魂中极致的痛苦和惊惧,还有那双模糊却令人心悸的冰冷眼睛,仿佛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序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