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门牌反射着走廊壁灯的光，刺得她眼尾发酸。
深吸一口气时，肺腑间像涌入了五年前滞留在这栋楼里的空气，带着陈年灰尘的味道。
指甲掐进掌心的锐痛漫上来，她终于按下门铃。
门几乎应声而开。
顾淮站在门内，西装外套随意搭在玄关柜上，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敛去了会议室的锋芒，沉淀成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指间捏着只红酒杯，暗红液体在水晶杯壁上划出慵懒的弧线。
“林律师很准时。”
他侧身让她进门，语气淡得像在说天气。
林璃迈步而入，高跟鞋敲在冷灰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孤冷的回响。
玄关宽敞得近乎奢侈，空气里飘着雪松混着皮革的冷香——是他从前偏爱的味道，如今却陌生得像隔着层磨砂玻璃。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夜景像打翻的星河。
极简风沙发和茶几摆得一丝不苟，干净得没有烟火气。
落地窗下空空荡荡，没有她当年缠着要装的秋千。
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心里某个角落塌了块儿。
“协议呢？”
林璃站在客厅中央，脊背挺得像绷紧的弓弦，“希望它值得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
顾淮没接话，踱步到酒柜前取了只杯子，慢悠悠倒上酒递过来：“不急。
五年不见，喝杯酒的时间总有吧？”
林璃没接，眼神淬着冰：“顾总，我们之间只剩‘旧’，没什么好‘叙’的。
我是来工作的。
若所谓的‘紧急协议’只是借口，恕我失陪。”
她转身要走。
“当然存在。”
顾淮把酒杯顿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我得确认，我的合作方不会被私人情绪绊住脚。
毕竟，情绪化的律师，再厉害也不能要。”
林璃猛地转身，目光首刺过去：“我的专业度，竞标会上您看得够清楚。
至于情绪——”她扯出个冷笑，“在我这儿，过去的都是结了案的卷宗，不会再翻。”
“是吗？”
顾淮向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缩近，呼吸几乎交缠。
他垂眸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像带钩的网，要撕破她的冷静，“那为什么不敢碰这杯酒？
怕酒后失态，还是怕……记起什么？”
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酒香漫过来，织成张危险的网，几乎要搅乱她的呼吸。
林璃强迫自己站稳，仰头迎上他的视线：“激将法对我没用。
您若想测试我会不会受影响，答案是不会。
我留下，只因恒诚看重创达，而我是项目负责人。”
她绕开他走到沙发边，没坐，抓起桌上那杯酒，手腕一斜——殷红的酒液像淌血似的泼在光洁的茶几上，蜿蜒蔓延，触目惊心。
“现在，”林璃把空杯重重顿回去，声音冷得像冰，“可以谈工作了吗？
还是说，我该致电创达法务总监，确认这份需要在私宅深夜讨论的协议，合不合规？”
空气瞬间冻住。
顾淮盯着那摊酒液，脸色平静，眼底却像掀起了风暴。
沉默几秒后，他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听不出喜怒，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好。”
他转身走到书桌旁，拿起份薄薄的文件，“林律师的确……今非昔比。”
林璃接过文件快速翻阅。
确实是补充协议草案，涉及并购后过渡期的法律责任划分，条款刁钻得近乎苛刻，确实需要立刻敲定。
她不得不承认，这理由足够正当，只是时间和地点依旧透着诡异。
“给我半小时。”
她摸出钢笔，在沙发坐下，把文件铺在膝盖上，对那坛正慢慢渗进木纹的红酒视若无睹，转瞬沉入只有法律条文的世界。
顾淮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紧抿的唇线，还有那支在她指间流转的万宝龙钢笔——那是他送她的晋升礼物。
他晃着酒杯，没再说话。
时间在沉默中溜走，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轻响。
窗外的喧嚣被玻璃挡在外面，室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许久，林璃抬头，用毫无波澜的专业语调指出草案里三处模糊条款和一处潜在风险，修改意见一针见血。
顾淮听着，偶尔抛出两个反驳，两人你来我往，纯粹是顶尖高手的思维交锋，火花西溅，又奇异地透着默契。
争论告一段落时，顾淮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公寓装修，和你当年选的样板间不一样了。”
林璃批注的手顿了下，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点。
她没抬头，声音淡淡的：“五年了，顾总喜好变了，正常。”
就像人一样。
后半句没说，却像根针悬在空气里。
顾淮凝视着她，目光复杂。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冷硬锋利、滴水不漏的女人，比五年前那个会哭会笑会赖着他的女孩，更让他觉得……有挑战，也更有吸引力。
这时，林璃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她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助理焦急的声音穿透听筒：“林律师，查到了！
创达三年前那起海外并购案，有笔未公开的巨额赔偿纠纷，对方刚提起仲裁！
资料发您邮箱了！”
林璃的心猛地一沉。
瞬间明白了顾淮今晚的真正目的——这份“紧急协议”，根本是应对这场仲裁的先手！
他需要恒诚，需要她，以最快速度、最高保密级别介入这个炸弹。
挂了电话转身时，顾淮正看着她，仿佛早料到这通电话的内容。
他嘴角勾起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现在，林律师还觉得协议不够‘紧急’吗？”
林璃走回茶几前，拿起边缘沾了点红酒的协议，目光如炬：“协议紧急，问题也棘手。”
她顿了顿，笑意里终于露出猎手的锋芒，“这意味着，恒诚的报价需要重新评估，风险代理费率，至少上浮百分之二十。”
顾淮挑眉：“坐地起价？”
“不。”
林璃迎上他的视线，字字清晰，“这是专业服务应对突发重大风险的……公允价值。
顾总觉得呢？”
窗外霓虹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旧账还没算清，新的棋局己悄然铺开。
这一次，她半步都不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