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漆坞诡事我揣着那本翻得卷边的《闽小记》踏进漳州府时,正赶上梅雨最黏人的时候。
雨丝不是往下落,是往人骨头缝里钻,把龙溪县的青石板路泡得发亮,
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化不开的潮气——那潮气里还裹着生漆的腥甜,顺着鼻腔往肺里钻,
呛得人忍不住想咳嗽。那会儿我刚从汀州府处理完“尸蚕蛊”的事,身上还带着点草药味,
本想在龙溪县歇两天,找家老茶馆听听本地的奇闻,没成想一进“望潮居”客栈,
就被掌柜的一句话勾住了魂。客栈掌柜姓王,五十来岁,缺了半颗门牙,说话总漏风,
却偏喜欢凑在客人跟前讲些“不能对外人说”的事。我刚把行李往八仙桌上一放,
他就端着碗凉透的凉茶凑过来,手指敲着柜台,眼神往门外瞟,
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客官看着是外乡来的吧?要是想往乡下走,
可千万别去漆坞——那村子邪性得很,满村的漆树看着绿油油的,底下埋的都是人骨头。
”我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指尖碰到碗沿的凉意,
让我想起《闽小记》里那句模糊的记载:“漆坞郑氏,善漆工,其器能摄魂,闺女多早夭。
”当时只当是文人瞎编的噱头,没太在意,这会儿听王掌柜这么说,倒来了兴致:“老掌柜,
这话怎么说?漆坞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掌柜往我这边凑了凑,压低声音,
喉结在松弛的皮肉里滚了滚,像是在咽什么苦水:“前阵子郑家二姑娘晚娘,
许给了县丞家的公子林生,婚期定在八月十六。那姑娘我见过,长得俊,手也巧,
绣的帕子在县城里都有人抢着买。可就在婚前三晚,也就是八月十三,
那姑娘突然就没了——死在自家漆房里,连口气都没留。”“怎么死的?急病?”我追问。
“急病哪能那么邪门!”王掌柜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后怕的神色,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发白,
“殓尸的时候,郑家的老仆偷偷跟我说,晚娘的脸没了——不是破了,
是整个面皮都不翼而飞,露出来的肌理上,还画着红符,一道一道的,跟用血泼上去似的,
红得刺眼,看着就不是活人的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面皮没了?被什么东西撕了?
”“谁知道呢!”王掌柜叹了口气,往灶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怕被人听见,
“郑家对外说,是野狗闯进去把皮叼走了,可谁信啊?漆房里常年锁着,门闩是枣木做的,
结实得很,哪来的野狗能闯进去?再说了,那符纹画得整整齐齐,连边角都没歪,
一看就是人事先画好的,野狗能有这本事?”我摸出一吊铜钱放在柜台上,
铜钱碰撞的声音让王掌柜的眼睛亮了亮:“老掌柜,再跟我说说郑家的事,比如他们家的漆,
还有三年前没的那个大姑娘朝娘。”王掌柜看到铜钱,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他把铜钱揣进怀里,拉着我往客栈后院走,边走边说:“郑家是漆坞的大户,
做生漆生意**百年了,据说祖上是给宫里做漆器的,手里有秘方。
他们家的漆跟别家不一样,红漆红得发暗,闻着有股甜腥气,刷在家具上,能保几十年不裂。
可谁不知道,那漆是用人血喂出来的?”“人血喂漆?”“可不是嘛!
”王掌柜的声音更低了,“三年前郑家大姑娘朝娘没的时候,也是死在漆房里,面皮也没了。
当时有个漆工从郑家跑出来,说看见朝娘每天半夜在漆房里放血,把血混在漆里,
说是‘养漆’。后来那漆工就疯了,整天喊‘漆里有姑娘’,没多久就掉河里淹死了。
”2 人皮悬案他顿了顿,又说:“你要是实在好奇,就去问更夫陈三,他前阵子巡夜,
撞见过郑家的怪事。那老小子吓得不轻,现在每天巡夜都要带把桃木剑,可你得跟他好好说,
他才肯讲——毕竟那事太邪门,没人愿意提。”隔天雨停了,太阳刚出来,
我就按着王掌柜指的路,找到了陈三。他住在县城外的破庙里,庙门塌了半边,
院里长满了野草,供桌上的佛像缺了胳膊,看着有些凄凉。陈三正坐在庙门口补草鞋,
手里的麻线扯得老长,见我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把草鞋往怀里塞了塞,
像是怕我抢他的东西。“客官找我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嗽两声。我递过去一块油纸包着的酱肉——是在县城里买的,
还带着热乎气,又掏出半壶酒:“陈老爹,我想问问漆坞郑家的事,
听说你巡夜时撞见过些不寻常的东西?”陈三看到酱肉,眼睛亮了亮,
接过肉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把酒壶打开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既然你这么实在,
我就跟你说说吧——这事憋在我心里,快把我憋疯了,夜里总做噩梦,
梦见那些东西追着我要皮。”他往旁边挪了挪,让我坐在他旁边的石头上,
自己则撕下一块酱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像是在回忆那天夜里的事:“那是八月十三的夜里,也就是晚娘没的第二天。
我巡夜到漆坞附近,往常那时候,郑家的漆园里还能听见熬漆的咕嘟声,
还有漆工打磨木料的声音,可那天夜里,静得吓人,连虫叫都没有,只有风刮过漆树的声音,
‘沙沙’的,像是有人在哭。”陈三的手开始发抖,手里的酒壶晃了晃,酒液洒在裤子上,
他也没在意:“我心里纳闷,就绕到漆园的后墙根,想听听动静。漆园的后墙有个缺口,
是以前村里的小孩掏鸟窝弄的,也就半人高。我扒着缺口往里看,月光刚好从云缝里漏下来,
照在园子里的竹架上——你猜我看见啥了?”他停下来,看着我,眼里满是恐惧,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里:“那竹架上,悬着百十张人皮!一张张绷得紧紧的,
跟晾着的丝绸似的,用细麻绳拴着四角,风一吹就轻轻翕动,像是在呼吸。
每张皮的内里都泛着红,用金漆描着些古怪的符咒,弯弯曲曲的,像是蛇在爬,
又像是人脸的轮廓。”我心里一寒,追问:“那些人皮……你看清楚了?是人的?
”“怎么不是人的!”陈三猛地提高声音,又赶紧压低,左右看了看,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
“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摔在地上。有几张皮上还留着毛孔,
甚至能看见眉毛的痕迹——我认得其中一张,是三年前没的郑家长女朝娘!
她右眼角有颗小黑痣,黄豆那么大,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她来县城买针线,
我还跟她说过话,那痣太显眼了,错不了!”“朝娘的皮也在上面?”“在!
就在最中间的那个竹架上!”陈三的声音发颤,“那张皮比别的皮亮些,
金漆画的符咒也更复杂,像是围着一颗心。我当时正看得发愣,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
‘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我回头一看,郑老丈正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个漆刷,
枯瘦的手指在刷柄上摸来摸去,跟摸宝贝似的。”他咽了口唾沫,
喉结动了动:“郑老丈见了我,也不生气,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跟死人似的。他说:‘陈三,你看晚娘的手艺怎么样?用尸油调金漆,
画出的往生符能保三世富贵,比她姐姐强多了。’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往后退的时候,
没注意脚边有个漆桶,‘哐当’一声就踢翻了。”“漆桶里是什么?”我往前凑了凑,
想听更清楚。“是红漆!猩红的漆浆!”陈三的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哭腔,“漆浆泼在地上,
没等渗进土里,就冒出丝丝血腥气——那哪是什么生漆,分明是兑了人血的鸳鸯漆!
我小时候跟过漆工干活,知道鸳鸯漆是用两种颜色的漆混在一起,可郑家的这漆,红得发暗,
闻着就跟刚从人身上放出来的血一个味儿,还带着点甜腥,黏在鞋底上,
走了好几步都甩不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扯我的脚。”他说着,突然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衣襟:“郑老丈见我踢翻了漆桶,还是笑眯眯的,
说:‘这事你看见了,就当没看见。往后巡夜,别往这边来,保你平安。’我哪敢多说,
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后病了三天,发烧烧得糊涂,夜里总梦见那些人皮在我眼前飘,
每张皮都张着嘴,喊着‘还我皮’,声音尖得像针,扎得我耳朵疼。
”3 血咒反噬听陈三说完,我心里的疑团更重了。郑家世代做生漆生意,
怎么会牵扯上人皮、尸油这些邪门玩意儿?晚娘和朝娘的死,
肯定跟这“人皮裱漆术”脱不了关系。我决定去漆坞一趟,亲自查探一番,
顺便找找那本王掌柜提到的、朝娘养漆时用的咒书。往漆坞去的路并不好走,沿途都是漆树,
绿油油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光,看着生机勃勃,可走近了,能闻到叶子里透出的淡淡腥气,
像是隐藏着什么秘密。路边的土是暗红色的,踩上去软软的,像是掺了血,
偶尔能看到几棵枯死的漆树,树干上有一道道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抓过。快到漆坞时,
我遇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漆工。他姓刘,头发全白了,背驼得厉害,
担子两头放着些漆刷和漆桶,桶沿上还沾着暗红的漆渍,看着有些年头了。他走得很慢,
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像是扛着什么重物。我赶紧上前,帮他扶了扶担子:“老丈,
您这是要去漆坞?”老刘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客官是外乡人吧?
去漆坞做什么?”“我是来买漆的,听说郑家的漆最好。”我故作轻松地说,
递过去一块银子,“老丈要是知道郑家的情况,跟我说说,这银子就是您的。
”老刘看到银子,眼神动了动,左右看了看,把我拉到路边的草丛里,压低声音:“客官,
我跟你说实话吧,郑家的漆,你买不起,也别买。他们家的漆,是用人血喂出来的,
沾了人命,用了会遭报应的。”“人血喂漆?”我装作惊讶,“怎么个喂法?
”“郑家的女子,世代都是‘漆引’。”老刘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从出生起,
就要喝漆水打底,每月初一十五,还要用漆水擦身子,说是‘养漆骨’。等到十五岁,
就开始用自己的血养漆,每天放一点血,混在漆里,一滴都不能少。说是这样养出来的漆,
能吸附魂灵,做出的漆器能保家宅平安,还能让生意兴旺。
”我心里一惊:“那晚娘和朝娘……”“她们都是漆引!”老刘的声音带着悲痛,眼眶红了,
“等到许了人家,婚前三晚,就要在漆房里活剥面皮,制成长明灯罩,魂灵则永锢在漆器里,
这样郑家的生漆生意才能一直兴旺。朝娘三年前就是这么没的,她性子软,知道自己逃不掉,
就认命了,临死前还在漆房里放了最后一次血。”“晚娘呢?她也认命了?”“晚娘不愿意!
”老刘的眼睛亮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晚娘跟朝娘不一样,她从小就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