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疏离的第一步
几乎是同时,桌椅碰撞声、谈笑声、书包拉链声瞬间涌起,将安夏从冰冷的回忆漩涡中短暂地拉扯出来。
她僵硬地坐在原地,没有动,指尖依旧冰凉,掌心里那西个新月形的指甲印隐隐作痛。
“哎呀,总算解放了!”
林薇薇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甜腻的草莓香氛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浓郁地弥漫开来。
她转过身,很自然地就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亲昵地挽住安夏的胳膊,“小夏,刚才你可真行,高数老头的脸都快绿了!
走吧,子明说学校后门新开了家奶茶店,我们去尝尝?”
那声音,那语气,那娇憨的神态,完美得无懈可击。
就在昨天,不,就在上辈子,安夏还会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受宠若惊,觉得这是闺蜜间独一无二的证明。
可现在,那只伸过来的、涂着粉色亮油指甲的手,在她眼中却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
胃里那阵生理性的恶心感再次翻涌而上。
几乎是本能反应,安夏猛地缩了一下手臂,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倒了立在一旁的笔袋。
几支笔哗啦啦地滚落在地。
林薇薇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悦,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
但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迅速弯下腰,帮安夏捡起笔,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怎么了嘛?
吓我一跳?
是不是还不舒服?”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前排的陆子明也收拾好东西,转过身来。
他看了看林薇薇僵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安夏,英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带着一丝惯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那语气,那神态,和他五年后质问她“那份计划书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时,如出一辙的、居高临下的冷漠。
安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困难。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他们的目光,假装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书本,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没…没事。
就是头有点晕,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
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一个拙劣至极的借口,“我…我家里有点事,得先回去。
你们…你们自己去喝吧。”
silence。
短暂的、令人尴尬的 silence。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
她仔细地打量着安夏,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家里有事?”
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显的怀疑,“什么事啊?
之前没听你说起嘛。
是不是生病了?
要不要我们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
安夏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抗拒。
意识到失态,她立刻压下嗓音,重复道,“不用了。
就是点小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手忙脚乱地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里,拉链都没完全拉好,就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桌沿才站稳。
“我先走了。”
她不敢再看那两人的表情,低着头,几乎是逃离般地从陆子明身边擦过,快步走向教室门口。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目光,一道探究不悦,一道冰冷怀疑,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脊背上。
首到冲出教学楼,午后的阳光猛地泼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她才敢稍微放缓脚步,大口地呼吸着室外新鲜的空气,仿佛刚刚逃离了一个缺氧的囚笼。
心脏仍在疯狂地跳动,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一种深刻的疲惫。
她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校门口走,道路两旁的海报栏贴满了各种社团活动和讲座信息,“迎接奥运”、“喜迎校庆”的标语随处可见。
几个男生骑着款式老旧的自行车叮铃铃地从她身边掠过,留下一串欢快的笑声。
一切都是如此鲜活,如此真实。
可这一切落在她眼里,却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
她身在其中,却又格格不入。
那些欢声笑语,那些青春洋溢的脸庞,都无法驱散她心底那股源自五年后、蚀骨寒冷的恐惧和恶心。
陆子明,林薇薇,贾仁义…这些名字在她舌尖滚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紧紧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
不能再重蹈覆辙。
绝不能再和这些人有任何深入的牵扯。
曾经的信任和友好,不过是刺向她心脏的利刃上涂抹的蜜糖。
疏远他们。
彻底地,从根源上,切断一切联系。
可是,然后呢?
巨大的迷茫感随之袭来。
她的人生计划,她的人际关系,几乎全部都与那三个人交织在一起。
骤然抽离,她的人生仿佛瞬间被掏空了一大块,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白地。
她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重生带来的并非全是优势,更有先知带来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她清晰地知道某些灾难必将发生,却无力阻止;她模糊地记得某些机遇的存在,却抓不住细节。
这种无力感几乎让她窒息。
鬼使神差地,她停住了脚步。
校门对面,一个挂着“福彩”招牌的小小店面前,红色的促销横幅在风中微微晃动。
几个市民模样的人正拿着笔,对着墙上的走势图写写画画。
彩票。
一个荒谬的、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猛地窜入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她能记得一期大奖号码…心脏又一次狂跳起来,这次却带着一丝病态的兴奋。
她几乎是跑过了马路,冲进了那间狭小的彩票站。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旧纸张的味道。
她挤到柜台前,仰头看着那密密麻麻写满数字的走势图。
快想!
快想起来!
2008年…3月…双色球?
大乐透?
号码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她拼命地回忆,大脑却像一团被用力搅动过的浆糊,所有关于数字的记忆都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
头痛欲裂。
“小姑娘,买什么?”
店主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
“我…我…”安夏张了张嘴,喉咙发干。
那几个在脑海中翻滚的数字,无论如何也无法清晰地组合起来。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
她根本记不住。
所谓的重生优势,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不买了。
谢谢。”
她颓然地低下头,声音细微几不可闻,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彩票站。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吞没。
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归来。
没有人知道她背负着什么。
这条路,她只能一个人,摸索着,走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抬脚向着家的方向,迈出了沉重而坚定的第一步。
疏远,只是第一步。
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才是她真正要做的事。
尽管前路迷茫,但她己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