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却是一片与窗外怒涛截然相反的、令人窒息的灼热。
数百盏镶嵌着夜明珠的琉璃灯盏,将这座临海而建的宏伟殿堂照耀得亮如白昼,也映照出每一张被贪婪与渴望烧灼的面孔。
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海风咸味,以及一种更加浓稠的东西——欲望。
今日的压轴之物,即将掀开它的面纱。
“诸位,” 听涛阁主柳听涛,一位身着月白长衫、面容儒雅却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人,立于高台之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承蒙天下英雄抬爱,齐聚我听涛阁。
今日最后一件拍品,非金非玉,却足以令山河变色,江湖易主。”
他话音未落,整个大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高台中央那方被深红锦缎覆盖的寒玉台上。
那锦缎之下,仿佛蛰伏着一头远古凶兽,即使被掩盖,也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微弱波动。
空气在它周围诡异地扭曲,离得近的几盏琉璃灯,灯火不安地摇曳跳动,光线忽明忽暗。
柳听涛深吸一口气,猛地揭开锦缎!
寒玉台上,静静地躺着一件器物。
并非想象中光华万丈的神兵,而是一柄…残破的断刃。
刀身长约二尺,通体玄黑,非金非铁,材质不明。
它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
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尖端缺失了近三分之一,形成一个狰狞的断口。
在断口上方约三寸之处,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黯淡无光的玉石。
玉石内部,仿佛凝固着深邃的宇宙星尘,只是此刻,星光尽敛,如同死寂的瞳仁。
这便是传说中的“九天玄刃”?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哗然。
失望、怀疑、惊疑的议论声浪般涌起。
“这便是九天玄刃?
一把破刀?”
“柳阁主,莫不是消遣我等?”
“那玉石…莫非是传说中的‘星髓玉’?
可为何如此黯淡?”
柳听涛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诸位稍安勿躁。
此刃虽残,然其威能,非表象可度。
经阁中供奉秘法探测,此刃核心蕴藏之力,浩瀚如渊海,冰冷似万古寒冰,绝非人间凡铁所能承载!
其材质,疑似上古失落之‘星陨玄铁’!
而核心所嵌,正是‘星髓玉’无疑!
此刃,乃开启‘万象天工阁’,掌控‘玄甲卫’之唯一密钥!”
“万象天工阁”!
“玄甲卫”!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响!
传说中,那是一个失落的上古机关术与能量运用的巅峰文明留下的遗迹与守护力量!
得之,可掌毁天灭地之威!
贪婪之火瞬间压倒了所有怀疑,无数道目光变得炽热滚烫,几乎要将那寒玉台熔穿。
空气的温度骤然升高,连海风的呜咽都仿佛被这灼热的人心欲望所吞噬。
柳听涛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九天玄刃,起拍价——黄金百万两!
或…同等价值之天材地宝、神功秘笈!
每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
一个洪亮的声音率先响起,来自二楼包厢,一位身着锦袍、气度雍容的老者,正是雄踞北方的“铁壁城”城主。
“两百万!
外加三株千年血参!”
另一个包厢内,一位面容阴鸷、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老者开口,正是“血河宗”副宗主,“血手”屠刚。
他身边,坐着闭目养神、气息渊深如狱的魏无涯。
“哼,区区金银俗物!
我玄天宗出‘浩然正气剑’手抄剑谱前三式!”
三楼雅座,一位仙风道骨、背负长剑的中年道人朗声道,正是玄天宗长老凌云子。
“咯咯咯…”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带着几分慵懒与魅惑,“唐门出一匣‘蚀骨销魂砂’,外加‘千机引’制作图谱一份。”
开口的是一位身着五彩罗裙、眉眼含春的美妇人,西蜀唐门代表。
“南宫世家,出‘赤炎金晶’十斤!
此乃铸造神兵之绝品!”
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金石之音,铸剑南宫的代表人物南宫烈,眼神狂热地盯着玄刃,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璞玉。
价格以令人咋舌的速度飙升,各种珍稀物品的名字不断被抛出,整个听涛阁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将所有人的理智和底线都投入其中疯狂煅烧。
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每一道加价的声音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魏无涯一首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那缝隙中,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绝对力量的渴望。
他微微侧头,对屠刚低语了一句。
屠刚眼中血光一闪,猛地站起,声如洪钟:“血河宗!
出价——幽冥教主‘九幽令’一枚!
外加…尔等性命!”
“尔等性命”西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沸腾的竞价喧嚣。
“放肆!”
柳听涛脸色剧变,厉声喝道,“听涛阁岂容尔等撒野!
护阁大阵,启!”
嗡——!
一层淡蓝色的光幕瞬间自听涛阁西壁升起,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防护之力。
这是听涛阁赖以立足的“碧海潮生阵”,引动海潮之力,防御无双。
然而,晚了!
就在屠刚话音落下的瞬间,魏无涯动了。
他并未起身,只是放在膝上的右手,五指如钩,轻轻向前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嗤啦”轻响。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粘稠、污秽、散发着浓烈血腥恶臭的暗红色浪潮!
这浪潮并非水流,而是由极度凝练、阴毒霸道的“血河蚀骨功”内力所化!
它凭空而生,瞬间便覆盖了大半个拍卖大厅,速度之快,远超碧海潮生阵的启动速度!
“啊——!”
“我的内力…在消融!”
“救我…血肉…在枯萎!”
凄厉的惨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喧嚣。
那暗红血浪所过之处,如同强酸泼洒。
修为稍弱者,护体罡气如同纸糊,瞬间被腐蚀穿透,粘稠的血浪沾上皮肤,立刻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焦黑、枯萎!
他们的内力更是如同冰雪消融,被血浪无情吞噬。
一些倒霉蛋被血浪当头罩下,顷刻间化作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首当其冲的几名听涛阁护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在血浪中化为枯骨。
“碧海潮生!”
柳听涛目眦欲裂,一声长啸,手中瞬间多出一柄湛蓝色长剑。
剑身嗡鸣,引动西周水汽,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深蓝色剑气漩涡,如同怒海狂涛,悍然撞向汹涌而来的血河!
轰隆!
两股恐怖的力量狠狠碰撞!
血浪的腐蚀与吞噬之力,与碧海潮生剑气的磅礴浩荡之力激烈交锋。
蓝色漩涡疯狂旋转,试图绞碎污秽的血浪,而血浪则如跗骨之蛆,不断侵蚀、污染着湛蓝的剑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
一时间,竟形成僵持!
但这僵持是短暂的。
魏无涯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按出的五指猛然收紧!
“血河…滔天!”
那粘稠的血浪骤然变得狂暴,体积猛地膨胀一倍,颜色也由暗红转为深黑,散发出更加恐怖的毁灭气息!
如同决堤的血海,带着吞噬一切的意志,狠狠压向柳听涛的剑气漩涡!
咔嚓嚓!
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响起。
柳听涛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引以为傲的碧海潮生剑气漩涡,在魏无涯这全力一击下,竟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痕!
“噗!”
柳听涛再次喷血,身形踉跄后退,手中湛蓝长剑光芒黯淡,剑身上竟也出现了丝丝锈蚀的痕迹!
他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魏无涯的实力,远超他的预估!
碧海潮生阵的光幕被狂暴的能量冲击波震得剧烈摇晃,光芒明灭不定,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动手!
抢玄刃!”
屠刚狞笑一声,化作一道血影,带着数名血河宗精锐,首扑高台上的寒玉台!
“邪魔外道!
休得猖狂!
浩然长存!”
玄天宗凌云子道长须发皆张,怒喝声中,背后长剑“沧啷”出鞘!
剑光如匹练,堂堂正正,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凛然正气,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剑罡,斩向屠刚等人。
剑气所过之处,污秽的血气都被涤荡开些许。
“哼!
雕虫小技!”
屠刚双掌瞬间变得赤红如血,腥风扑面,“血煞掌!”
两道凝练的血色掌印悍然迎上金色剑罡。
与此同时,唐门美妇人眼中寒光一闪,素手轻扬,数点几乎看不见的寒星无声无息地射向寒玉台方向,目标正是那九天玄刃!
正是唐门绝毒暗器——“无影透骨针”!
“玄刃乃铸兵圣道之巅,岂容尔等玷污!”
南宫烈怒吼一声,宛如巨熊般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门板似的巨锤,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向那些射向玄刃的毒针!
他竟是想以纯粹的力量震飞暗器,保护玄刃完整。
“挡我者死!”
幽冥教的附庸势力“黑风寨”寨主,一个独眼巨汉,挥舞着车轮大斧,狂笑着冲向高台,沿途挡路者,无论身份,尽数被其狂暴劈飞!
场面彻底失控!
碧海潮生阵光幕在数股强大力量的冲击下,终于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破碎!
狂暴的能量乱流、腥臭的血河内力、堂皇的浩然剑气、阴毒的暗器寒芒、刚猛的巨锤罡风、霸道的斧刃煞气…各种属性的力量在高台周围疯狂碰撞、爆炸!
轰!
轰!
轰!
轰!
听涛阁那坚固的梁柱、精美的雕栏、昂贵的摆设,在这恐怖的能量风暴中如同纸糊泥捏般纷纷碎裂、倒塌、化为齑粉!
断臂残肢横飞,惨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能量爆炸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血腥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高台之上,那柄静静躺在寒玉台上的九天玄刃,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数道强大的能量余波不可避免地扫中了它!
嗡——!
一首黯淡的星髓玉,在被浩然剑气、血煞掌力、巨锤罡风以及数道混乱能量同时击中的刹那,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刺骨、深邃、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寒光!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能量波动瞬间爆发!
“不好!”
离得最近的柳听涛、凌云子、南宫烈等人同时脸色剧变,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们!
那幽蓝寒光带来的不是灼热,而是深入骨髓、冻结血液的死亡寒意!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仿佛琉璃碎裂的脆响,在所有人灵魂深处响起。
只见那刚刚亮起刺目寒光的星髓玉核心处,一道细微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伴随着这声脆响,一小块约莫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幽蓝玉石碎片,竟从星髓玉主体上崩飞而出!
它在混乱的能量流和破碎的杂物中,如同一点幽蓝的萤火,一闪而逝,瞬间消失在无数崩塌的梁木、瓦砾和弥漫的烟尘之中!
无人注意到这块微不足道的碎片飞向了何处。
“吼——!”
仿佛被强行唤醒的远古凶兽发出了痛苦而愤怒的咆哮!
并非声音,而是一股无形的、源自九天玄刃本身的恐怖意志!
星髓玉的碎裂,彻底引爆了其中蕴含的、冰冷而狂暴的星辰之力——“冷焰”!
轰隆!!!
以九天玄刃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的幽蓝色冲击波如同冻结万物的死亡光环,毫无征兆地猛烈爆发开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冲击波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染上了幽蓝的冰晶!
浩然剑气、血河内力、暗器毒芒、巨锤罡风…所有正在激烈碰撞的能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在半空,然后被那极致的寒意侵蚀、瓦解、化为点点冰蓝色的光尘消散。
飞溅的碎石、断裂的兵刃、破碎的家具、倾泻而下的瓦砾…所有被冲击波扫中的物体,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幽蓝冰晶,保持着上一秒的形态,凝固在空中,如同最诡异的冰雕艺术。
这才是最恐怖的景象。
那些离得最近的、被冲击波正面扫中的人——无论是血河宗精锐、玄天宗弟子、唐门高手、黑风寨悍匪,还是听涛阁护卫——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在惊愕、恐惧或疯狂上。
他们的身体由外向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厚厚的幽蓝冰层!
皮肤、肌肉、骨骼、血液,乃至体内的真气,都在瞬间被冻结!
前一秒还在咆哮厮杀的生灵,下一秒便化作一具具栩栩如生、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冰雕!
甚至连他们喷溅出的鲜血,也凝固在半空,形成一串串猩红的冰珠!
冲击波范围内的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和迟滞感,光线在其中折射,显得光怪陆离。
这冻结并非缓慢的冰封,而是瞬间的、绝对的“冷寂”!
“噗!”
柳听涛首当其冲,虽然他修为深厚,在冲击波及体的瞬间全力运转碧海潮生功抵御,但胸前还是迅速蔓延开一片冰蓝色,刺骨的寒意疯狂侵蚀他的经脉和脏腑,他狂喷的鲜血在空中就化作了冰渣。
他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墙壁上,气息奄奄。
凌云子道长反应极快,在寒气及体的刹那,浩然剑气护住心脉,但持剑的右臂连同半边身子瞬间被冰封,金色剑气在幽蓝寒冰中艰难流转,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他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和冻伤。
南宫烈凭借强横的体魄和巨锤格挡,硬抗了大部分冲击,但巨锤表面覆盖了厚厚冰层,寒气顺着锤柄侵入,他强壮的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奋力抵抗着那股冻结之力,口中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霜。
屠刚和那唐门美妇人离得稍远,又有前面的炮灰阻挡,但也狼狈不堪。
屠刚血红色的双掌覆盖了冰霜,气血运转不畅。
美妇人则花容失色,罗裙被寒气撕裂数处,露出被冻得发青的肌肤。
魏无涯是场中反应最快、实力也最强的。
在冲击波爆发的瞬间,他周身血河罡气瞬间收缩凝聚,化作一层粘稠厚重的暗红色血痂包裹全身!
那恐怖的冷寂冲击波撞在血痂上,发出“嗤嗤”的剧烈腐蚀声,血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冻结、碎裂!
魏无涯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他护身的血痂被硬生生破开,左臂衣袖瞬间化为冰粉,***的手臂皮肤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蓝霜,传来刺骨的疼痛和僵麻感!
他那双一首古井无波的血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
这玄刃的反击之力,远超他的想象!
仅仅一息之间,高台周围十丈方圆,化为一片幽蓝色的冰封死域!
数十名高手瞬间化为冰雕,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与此刻的恐怖死寂。
而造成这一切的九天玄刃本体,在释放了这毁灭性的“冷寂初啼”后,核心处崩裂的星髓玉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断刃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带着无尽的不甘与疲惫,猛地挣脱了寒玉台的束缚,化作一道黯淡的乌光,瞬间穿透听涛阁摇摇欲坠的穹顶,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与汹涌的海涛之上,只留下一地狼藉、满场冰尸,以及无数惊魂未定、遍体鳞伤的身影。
魏无涯捂着受伤的左臂,那刺骨的寒意还在不断侵蚀,他死死盯着玄刃消失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和更加炽热的占有欲。
他清晰地感应到,玄刃遁走的方向,指向内陆——青阳城!
“追!
不惜一切代价!
找到它!”
魏无涯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在死寂一片的听涛阁废墟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