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那道暗红身影足尖一点,青瓦上积了半季的薄尘便簌簌下落,檐角风铃叮铃轻响,还没等余音散在巷子里,人己掠向斜对街的酒肆屋顶。
江松宜紧随其后,宽袖扫过檐边垂落的紫藤花串,淡紫花瓣便乘着风扑簌簌追上去,沾了他半幅袖口也浑然不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许霁己跃出最后一片屋檐,身形掠进镇外的春林里。
江松宜落地时,带起的风卷着几瓣早落的桃花,他抬眼望去,只见暗红色衣角正逐渐隐在抽了新绿的柳树后,林深处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那人方才踏过的青草地上,落了满地细碎光斑。
见他还要跑,江松宜目光一冽,挥手甩出一道剑诀。
许霁咬牙,翻身躲过。
岂料身后又是无数道剑光袭来。
他不得己,只能停下脚步回身掐诀抵挡见江松宜抬手还要再挥,许霁忍无可忍道:“江酌云,你够了啊!
真准备把我大卸八块喂狗呢!”
“不跑了?”
江松宜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过去许霁往地上一瘫,斜靠在一棵树干上,闭上眼不搭理他。
江松宜也不恼,收了剑,缓缓朝他走去“你体内灵力很乱,”他屈膝蹲下身,平静注视着眼前人“你中了瘴气。”
许霁倏地抬眼,与他目光相撞。
林间清风悠扬,江松宜浅褐的眼中仿佛盛满春日,灼的许霁眼疼他想说关你什么事,可盯着那双眼,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江松宜,你又长高了啊……”说完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那破舌头。
死嘴,说什么呢!
江松宜“嗯”了一声,伸手抄着许霁臂弯准备将人捞起,嘴上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许霁一愣,他这是在说我矮吧,是吧?
这狗比!
许霁心中郁闷,手上便不由暗暗较劲。
江松宜伸手扯了扯,没扯动“……许盼之,”他垂下目光,神色一片平静“你是三岁稚子吗?”
许霁总觉得他话中隐隐有几分无奈,被这么一点,倒也觉察出自己举止间的幼稚,不由老脸一红他手上卸了力道,江松宜轻而易举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
刚起身时腿上一麻,险些又要跌坐回去,江松宜眼疾手快,在他腰间虚扶一把许霁就着这个姿势缓了缓,待到腿上的麻意消退,他挣了挣,不着痕迹退开“我说江宗主,你这都离开大半天了,就这么将你们宗里那几个小崽子丢在那里,也不担心?”
江松宜瞥他一眼:“怪谁?”
“我跑我的,谁让你非要追了?”
许霁勾唇朝他摊开手,无辜中透着几分邪气“那你为何要跑?”
江松宜反问许霁一噎,无语看他:“我不跑那能行?
我一个鬼神司门主,落到你们‘仙门第一宗’手上还能有活路?”
江松宜没理会他语气中的讽意,脸色始终平淡。
但嘴唇抿了抿,没说话见他不答话,许霁也懒得自讨没趣,抬手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转身潇洒挥手道:“多谢江宗主今日不杀之恩,大恩大德许某来日必定报答。”
江松宜皱眉:“你要走?”
许霁一脸“不然呢”的表情:“江宗主都己经亲至了,想必那小小邪祟也快活不了几日。
既如此,我还留下来干嘛呢?”
江松宜闻言向前几步捉住他的手腕许霁挑眉:“干嘛?”
“不必来日了,这不杀之恩你现在就报了罢。”
他神色认真道“你想让我怎么报?”
“回王家,除邪祟。”
许霁沉默一瞬,笑意不答眼底:“江宗主这是昏过头了?
你让我,去除邪祟?”
江松宜点头,许霁猛地用力挣扎,想要抽出手腕“我不去!”
“为何?”
“我为什么要去呢江宗主?”
许霁脸色冷了下来“您怕是真昏过头了,怎么,既然这么着急着去惩奸除恶,那您干嘛不自己去?”
他抬眼看着江松宜,语气很轻,话却并不怎么友好:“这么着急把我捆在身边,很担心我出去为恶吗?
那你要不再想想,你有什么资格捆住我呢?”
“小霁,”江松宜加重了语气“回去,别闹。”
许霁眼眶酸涩,眸中的血色隐隐有弥漫开来的趋势。
手握成拳紧了紧,又陡然松开。
脑海混沌一片霁儿,别闹……好,阿娘,我不闹,我不闹……眼底的猩红渐渐褪去,许霁只觉眼前发黑,他咬咬牙,突然轻笑一声:“回去?
回哪去?
江宗主不是要我去王家除邪祟以报恩吗?
还是赶紧些吧。”
江松宜看出他如今的状态不太对劲,紧握着手腕的手松了松,一道清冷温和的气劲缓缓侵入西肢百骸,缓解了他脑海中的钝痛“江松宜”许霁突然开口“怎么了?”
“你现在修为有多高?
到什么层次了说来我听听。”
江松宜张了张口:“很高。”
“……不知羞耻,君子自谦都让你学到狗肚子里了?”
“……”江松宜一贯冷淡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分匪夷所思,像是不明白眼前这玩意儿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你今天怎么出宗了,其他人知道吗?”
“知道。”
“师……清涵也同意了?”
“嗯。”
“为什么出宗,总不能是为了王老头吧?”
“……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许霁感觉自己被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灵气冲的有着迷糊。
一边跟着江松宜脚步往回走,一边嘴上叭叭个不停。
全然不见方才冷着脸恶语相向时的模样正说个不停,身边人的脚步忽地一停,许霁以为他觉得烦了,嘴角一弯正准备说话,就听见江松宜开口:“许盼之,你不疼吗?”
许霁调侃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疼就不要说话,我帮你。”
温和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一遍遍地梳理着经脉中躁动紊乱灵力。
细水长流,繁杂却不失耐心疼啊,怎么不疼。
像柄利剑一次又一次刺入脑仁,像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摩擦着心口。
痛的尖锐也漫长,无尽的磋磨许霁忍着疼抬头看了一眼江松宜紧绷的侧脸,长风掀动他墨色的长发,人却静得像幅淡墨画。
他眼底泛着淡淡的疏离,让周身清冷的感觉更甚,偏五官又生的俊俏,首叫人移不开眼恍惚间,许霁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笑了笑:“江哥,你可真好看。”
“这位小哥,你生的真好看。”
记忆中略带稚嫩的嗓音与现实交织,清晰的好似昨日。
江松宜紧绷的眉眼渐渐变得柔和“别说话,静息。”
许霁闭了闭眼,嗓音疲惫:“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