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红底背景,像一块浸透了讽刺的幕布。
闪光灯亮起,将裴千俞和我框进一张法律意义上的合照里。她的表情,和她今天穿的DIOR高定西装一样,没有一丝褶皱,嘴角上扬的弧度,精准到可以用量角器测量,完美,且冰冷。
我叫秦峥,旁边这位,是我法律上的妻子,裴千俞。千俞集团新上任的总裁,身价百亿,商界人称“冰山女王”。
而我,是她花钱买来的丈夫。一个入赘的,吃软饭的,即将扮演“废物”角色的职业演员。
“秦先生,这是合约的最后一部分。”裴千俞的特助,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名叫许琳的女人,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语气公事公办,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
我没看她,目光落在文件上。
《婚内财产及行为约束协议》。
条款清晰、苛刻,总结起来就三点:
一、婚姻期间,秦峥不得干涉裴千俞的任何私人及商业决策。
二、秦峥需扮演好恩爱丈夫的角色,随叫随到,完美配合。
三、作为回报,裴千俞将承担秦峥母亲全部的医疗费用,并支付每月二十万的“家庭基金”,合约期两年,到期好聚好散,秦峥净身出户。
每一条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尊严,然后明码标价。
“没问题。”我拿起笔,在末尾签下“秦峥”两个字。笔迹沉稳,没有半分犹豫。
许琳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她大概以为我会讨价还evin,或者至少会流露出些许不甘。但我没有。尊严这东西,在ICU病房外那张天文数字的催款单面前,一文不值。
裴千俞从头到尾没看我一眼,她正低头用手机处理公务,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仿佛刚才与我合照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道具。
直到许琳收好所有文件,恭敬地对她说:“裴总,都办好了。”
她这才收起手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入手的商品。
“跟我回家。”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感。没有用“我们”,而是“我”。
车是宾利慕尚,司机早已等候在外。我识趣地坐上副驾,将后座那片宽敞的独立空间留给她。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东的顶级富人区——云顶天玺。一路上,她都在打电话,流利的英语、德语交替切换,讨论着我听不懂的资本运作和市场布局。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三个小时前,我刚从市局的解剖室出来。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具高度***的无名浮尸,死因是颅骨的粉碎性骨折,凶器初步判断是带有弧度的钝器,比如,一把羊角锤。
“秦哥,这案子棘手啊,现场什么都没留下。”实习生小李的声音还在耳边。
我当时怎么回的?
“尸体不会说谎。”
是的,尸体不会说谎。而活人,为了生存,却不得不戴上假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到了。”许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车停在一栋现代感十足的独栋别墅前。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玻璃盒子,透着生人勿近的冰冷。
“裴总,您的丈夫就交给我了,我会把‘规则’都跟他讲清楚。”许琳拉开车门,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姿态,像是在引导一个新来的佣人。
裴千俞点了下头,踩着Jimmy Choo的高跟鞋,径直走进别墅,背影孤傲,没有半分新婚妻子该有的样子。
我跟着许琳走进这栋豪宅。内部是极简的黑白灰装修,一尘不染,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薰,和裴千俞身上的味道一样,清冷,疏离。
“秦先生,”许琳递给我一个平板,“这是别墅的居住守则,一共108条,请在今晚之内全部背熟。”
我接过平板,划开屏幕。
“第一条:非允许情况下,不得进入主卧、书房及三楼健身区。”
“第二条:所有公共区域的物品,使用后必须放回原位,角度偏差不得超过5度。”
“第三条:每天必须彻底清洁全屋,清洁标准参照附录里的《家政SOP手册》。”
……
“第十八条:没有裴总的允许,不得与她进行非必要的身体接触。”
……
“第一百零八条: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
这哪里是居住守ers,分明是一份监狱的服刑指南。
“记住了吗?”许琳推了推眼镜。
“嗯。”我点头。
“很好。”她似乎很满意我的顺从,“你的房间在二楼最西侧的客房,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从现在开始,你的工作就是扮演好‘裴总的丈夫’。对外,你们恩爱不疑;对内,你就是一个高级管家。裴总有很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不要试图挑战她的底线。”
“明白。”
“明天早上七点,裴总要喝手磨的蓝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水温必须是85摄氏度。早餐是水波蛋配芦笋,蛋黄要溏心,芦笋要去根部最老的三分之一。”
许琳像个没有感情的AI,一口气交代完所有细节,最后总结:“秦先生,我知道你签下这份协议的原因。希望你是个聪明人,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地待两年,你和你母亲都能过得很好。”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这种平静,反而让她有些不自在。她皱了皱眉,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祝你……工作愉快。”
许琳走后,巨大的别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裴千俞大概在书房,整栋房子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我走进我的“房间”,一个比我之前住的整个公寓还大的客房。衣柜里挂满了崭新的名牌男装,标签都还没剪,从休闲到正装,一应俱全。床头柜上放着一张黑卡。
道具,都准备得很齐全。
我脱下身上这套为了今天特意买的西装,换上家居服。然后,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身体。
镜子里的男人,身材高大,常年的锻炼让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只是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我对着镜子,扯动嘴角,练习一个讨好的、带着点卑微的笑容。
演员,已经就位。
洗完澡,我没有休息,而是开始熟悉我的“工作环境”。我像在勘查一个犯罪现场一样,仔细地观察着别墅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安防系统是顶级的,红外线感应、压力感应器、24小时监控……除了卧室和浴室,没有任何死角。
裴千俞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走到厨房,我打开冰箱。里面食材倒是新鲜齐全,但摆放得像是超市的样品陈列区,每一种蔬菜水果都贴着标签,标明了产地和购入日期。
这不像家,更像个实验室。
我从里面拿出鸡蛋和牛奶。明天早餐的水波蛋,需要练习一下火候。
就在我打第一个鸡蛋时,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裴千俞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她已经换下西装,穿上了一身丝质的睡袍,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少了几分白天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你在做什么?”她开口,语气里带着审视。
我转过身,立刻切换到“丈夫”模式,脸上堆起练习好的笑容:“老婆,我看厨房有食材,想着明天给你做早餐,就先熟悉一下。”
“老婆”这个称呼,让她好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谁让你动我的冰箱的?”她走近几步,目光扫过我刚拿出来的鸡蛋,眼神更冷了,“放回去。”
“我……”
“我说,放回去。”她重复道,声音不大,压迫感却十足,“我这里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
她的强迫症,比许琳描述的还要严重。
我只好把鸡蛋放回原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对不起,老婆,我不知道……”
“叫我裴千俞。”她打断我。
“好的,裴……千俞。”我从善如流。
她似乎满意了,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明天早上六点五十,把咖啡送到我书房。”
“好的。”
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
我看着冰箱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影帝上身的第一个晚上,不太顺利。不过,没关系。
毕竟,尸体比活人,好打交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