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精致得近乎残酷的请柬,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周二下午,由快递员送到叶挽书手上的。
厚重的铜版纸,烫金的字体,边缘锋利得几乎能割伤手指。新郎:顾承宇。新娘:苏曼。
日期在一个月后,某个叶挽书在日历上看到过,据说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她平静地签收,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窗外阳光正好,透过老式玻璃窗,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她此刻骤然空洞的心。请柬被紧紧攥在手里,
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才让她确信这不是一场噩梦。她没有哭,
只是觉得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飕飕地穿过,留下一种麻木的、钝重的虚无。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顾承宇曾用他那低沉而冷淡的嗓音对她说过:“挽书,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看,他早就给出了答案,只是她一度愚蠢地以为,
爱可以跨越鸿沟。她松开手,精美的请柬飘落在地。她站起身,走到画架前。
画架上蒙着一块白布,她已经很久没有掀开它了。白布上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她深吸一口气,
猛地将白布扯下。画布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坐在咖啡馆的窗边,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清晰冷硬的下颌线,眼神望向窗外,
带着一种深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独。那是他们初遇时,她偷偷画下的他。这幅画,
她画了很久,反复修改,总是无法完美捕捉到那一刻他身上那种复杂的气质——冰冷的,
却又吸引飞蛾扑火般的温暖。现在,似乎终于可以完成了。她调色,拿起画笔,
笔尖却悬在画布上方,久久无法落下。颜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苦涩。她的目光落在画中人的眼睛上,
那里面曾倒映过她的身影吗?也许有过刹那。二叶挽书第一次见到顾承宇,
是在城市角落一家没什么人气的老咖啡馆。她喜欢那里的安静和旧时光的味道,
常常点一杯最便宜的美式,占着窗边的位置画一下午的速写。那天,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匆匆。然后,他就出现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无声地停在路边,与这充满了文艺怀旧气息的老街格格不入。车门打开,
一个男人迈步下来,西装革履,身姿挺拔。雨丝模糊了窗玻璃,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
但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和周遭环境形成的强烈反差,让叶挽书下意识地停下了笔。
他没有带伞,细雨打湿了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肩头。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微微蹙着眉,看了一眼腕表,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只是想暂时逃离什么。
鬼使神差地,叶挽书拿起了旁边的素描本和炭笔,快速勾勒起来。
铅笔摩擦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捕捉那个身影的神韵上——那种置身于喧嚣却仿佛置身事外的疏离,
那种看似拥有一切却透出的细微的疲惫。她画得太过投入,
以至于当他处理完事情或许只是等雨停,目光无意间扫过咖啡馆橱窗,
恰好与她的视线在玻璃上相遇时,叶挽书吓得差点打翻手边的咖啡杯。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
带着审视的意味,隔着雨幕和玻璃,无声地投向她。叶挽书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获的窘迫。她慌忙合上素描本,心脏怦怦直跳,再抬头时,
车和人已经消失了,仿佛只是她午后恍惚的一个梦境。第二次交集,来得猝不及防。一周后,
她接到了一个之前合作过的编辑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大客户看中了她的画风,
想邀请她为一本即将出版的商业大佬传记绘制封面和内部插图,报酬极其丰厚,
但对方要求很高,需要当面沟通细节。叶挽书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按照地址找去,
那是在城市***核心区的顶级写字楼,高耸入云,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穿着普通连衣裙、背着帆布画筒的渺小身影。
前台小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将她引向高层专用电梯。电梯无声而快速地上升,
失重感让她微微眩晕。然后,她在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的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他。
顾承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后是整面的落地窗,城市天际线在他身后铺陈开来,
仿佛他是这座金融帝国的主宰。他正在看文件,听到敲门声,头也没抬,
只淡淡说了声“进”。编辑热情地介绍:“顾总,这位就是叶挽书叶小姐,
她的画风非常独特,很有灵气……”他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冷静、淡漠,
和那天在雨中等车时判若两人,但叶挽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似乎也记起了她,
眼神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叶小姐?”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
听不出情绪,“我看过你的作品集。不错。”接下来的谈话,几乎是他单方面的主导。
他语速不快,但每条要求都清晰、精准、不容置疑,
对画面基调、色彩运用、甚至想要传达的隐喻都提出了明确的想法。
叶挽书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偶尔点头,或简短地回答“好的,顾先生”、“我明白”。
他太耀眼,也太有压迫感。她像是一株习惯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
突然被置于炽热的聚光灯下,有些无所适从。谈话结束,她起身告辞,手心微微出汗。
他坐在那里,只是微微颔首,示意秘书送客。走到门口时,他却忽然叫住了她。“叶小姐。
”叶挽书回头。他的目光落在她随身抱着的素描本上,语气平淡无波:“那天在咖啡馆,
你画了什么?”叶挽书的心猛地一跳,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迟疑了一下,
低声说:“……只是随便练习,画了些街景。”顾承宇看着她,没再追问,
只是淡淡地说:“期待你的作品。”三为了做好这个项目,叶挽书投入了全部精力。
她查阅了大量关于传记主人公和那个时代的资料,
反复揣摩顾承宇提出的那些抽象又苛刻的要求。她和他之间的沟通,大多通过他的助理进行。
偶尔有几次需要当面确认草图,她会去他的办公室。他总是很忙,电话、会议不断,
她常常需要在外间等候。有时,他会在她等得快要睡着时,才匆匆结束会议,
带着一身疲惫和冷冽的气息出现。他会花几分钟时间看她的画,
给出的意见依旧简短而切中要害。他从未对她的等待表示过歉意,
也从未有过工作之外的寒暄。直到有一次,叶挽书交上的彩色样稿被他全数退回。
助理委婉地传达了他的意思:色彩感觉不对,太灰暗,没有表现出人物内核的“力量感”。
叶挽书对着那堆被否决的画稿,感到一阵挫败和无力。她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
眼睛又干又涩。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他想要的“力量感”。那天下午,
她抱着修改后的稿子再次去公司,却被告知顾总在开会,需要等很久。
她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抱着画筒,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自我怀疑。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连日的压力太大,
她竟然就那样靠着沙发背睡着了。她是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的。睁开眼,
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陌生的、带着淡淡雪松木质香气的男士西装外套。而顾承宇,
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的,
正是她从画筒里滑落出来的几张草图修改稿和……那本她随身携带的素描本。
他正在看那幅咖啡馆的速写。叶挽书瞬间彻底清醒,猛地坐直身体,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顾先生!”顾承宇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分辨的意味。
他把素描本递还给她,语气听不出喜怒:“画得很好。”叶挽书脸颊滚烫,接回本子,
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讷讷不知该说什么。“为什么……”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觉得‘力量感’一定是沉重和黑暗的?”叶挽书一愣。
“破晓前的光,穿透厚重云层的那一刻,也是一种力量。”他的声音依旧平淡,
却仿佛在她混沌的思绪里投入了一颗石子,“挣扎后的希望,背负下的前行,
比单纯的所向披靡更打动人心。”他拿起她修改后的画稿,指着一处:“这里,
色调可以再明亮一些,不是欢快,而是……一种突破感。”那一刻,
叶挽书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他坚硬外壳下,极其细微的一丝裂痕。
他并非不懂柔软和光明,他只是更深地理解黑暗与重量。那天,他难得没有让她立刻离开,
而是让她就留在办公室外间修改。他甚至让秘书给她送来了热牛奶和三明治。夜深了,
整层楼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人。他结束工作出来时,叶挽书还在埋头画着,专注得没有察觉。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灯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认真的侧脸,
她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眼前的画纸和笔下的线条,纯粹得不像话。“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叶挽书吓了一跳,抬起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顾先生,我可以自己……”“走吧。”他已经拿起了车钥匙,
语气不容置疑。那是叶挽书第一次坐他的车。车内空间宽敞,
弥漫着和他外套上一样的冷冽雪松香。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她报出她租住的老旧小区地址时,心里有一丝难堪。车停在巷口,他看着她解开安全带,
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的外套。”“嗯。”他应了一声,目光掠过她小区昏暗的门口,
“注意安全。”她下车,看着他黑色的车尾无声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
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蔓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之后的工作变得顺利起来。
叶挽书似乎终于摸准了他想要的方向,画稿一次次通过。他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偶尔,
在他办公室等到深夜时,他会让秘书多订一份晚餐;在她因为修改画稿错过末班地铁时,
他会顺路捎她一段。他们开始有了些工作之外的、极其短暂的交谈。
他知道了她从小喜欢画画,家境普通,
需要赚钱支付房租和贴补家用;她则隐约了解到他肩负的家族期望和庞大企业的压力,
那些光鲜背后的身不由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在狭小的车厢空间里、在他偶尔流露出的片刻疲惫和沉默中,
悄然滋生。她看到了他冷酷面具下的另一面,而他,
似乎也被她那种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纯净和坚韧所吸引。那是一种危险的吸引。
像冰遇见火,明知结局是融化或熄灭,却依然无法控制地靠近。四关系的转折,
发生在一个雷雨夜。叶挽书母亲的老毛病犯了,住院急需一笔钱做手术。她四处筹措,
却还差一大截。巨大的焦虑和无助攫住了她。她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几乎是走投无路般地,
拨通了他的电话——那个他曾经给她的,说是“工作紧急联系”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晚宴或应酬场合。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醺和惯有的冷淡:“喂?”“顾先生……”一开口,
她的声音就带上了哽咽,强忍的委屈和惊慌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决堤,“对不起,
打扰您了……我……”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嘈杂的背景音似乎远去了些,
他的声音清晰起来:“怎么了?慢慢说。”她语无伦次地说明了情况。“需要多少?
”他直接问。她说了一个数字。“账号发到我手机上。”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现在,
你在哪里?医院?”“嗯……”她小声应着,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待在医院别动,
我让司机过去接你。钱的事情不用担心。”半个小时后,他的司机不仅接上了她,
还高效地处理好了住院和手术费用的所有事宜。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