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静音教室 煊墨煊墨 2025-09-07 01:3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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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把校园裹得很薄,像一张旧底片。林荫道的灯隔着雾亮着,光圈一盏一盏落在地面,落出一排不太稳的脚印。秦禾把围巾掖紧,沿着熟悉又有些变形的路走过去。十年没回,她以为一切都会缩小在记忆里,没想到真正站进来,楼还那么高,风还是从操场那面直直地刮过来,带着草的味道和铁锈。

教学楼在操场尽头,晚自习散了,门廊只余几个拖着书包的后影,鞋跟在磨石地上敲出空。保安坐在玻璃岗亭里,靠着暖风机打盹。秦禾不想解释太多,绕着楼前的榕树走到侧门。侧门没锁,铁门开了一个巴掌宽的口,她侧身挤进去,风从门缝里跟着钻进来。

楼道里亮着几盏应急灯,冷白,像把人的影子刮薄。墙上贴着新换的安全海报,颜色比她读书时鲜亮,字却同样空洞。她抬头看二楼的平台,那个转角曾经贴满过高三誓师的照片,笑得用力,眼睛里都是血丝。现在换成了优秀毕业生展板,每个人都打着灯,皮肤光滑得像新版教辅封面。

她走得慢,指尖不自觉摩挲墙面粗糙的涂料。每上一层,灯都抖一下,发出很轻的电流声。她在三楼停了停,对着窗往外看,操场被雾吞了一半,边缘模糊,跑道像从夜里伸出来的线,向远处没了头。她回头,继续往上,四楼、五楼。她要找的是东端尽头的那间教室,门牌是东五零七,高三那年,班主任把这串数字写在黑板角落,每天清晨让全班齐读一遍,说念着念着就能记住,不会迟到,不会走错,像一种简单的咒。

门口的编号换了新牌子,字体比从前瘦了一些。门把手冷,秦禾套上手套,轻轻推。门没锁,只是摩擦声比记忆里更长,像有灰尘在门轴里打滚。她摸黑进去,教室的气味扑过来,粉笔末、木头、洗得发酸的抹布味,还有窗缝里钻进来的潮。地面拖得干净,桌椅一排排齐到线,黑板擦摆在最左边,留下两条白白的痕。

她没有开灯,站在最后一排,眯着眼看前方。讲台边的窗子没关严,窗帘被风一点点挑起来,又落下去,像谁在呼吸。她走过去把窗关严,吸了一口冷气,胸腔像被冰从里到外刮了一遍。她把包放在讲台上,按了按灯开关,灯没亮。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没亮。可能学校节电,或者线路出问题。她想了想,摸到讲台下的插座,最左边那个开关旁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手写三个字:投影先开。

她低头笑了一下。旧习惯还在。以前每节课老师都要先开投影,灯才会亮,像先点火再煮水。她伸手按下投影开关。天花板上的机器先是抖了一下,像睡醒的人打个哆嗦,随后呼呼地转,冷光落在白幕上。白幕自动放下,带着熟悉的摩擦声,把前方的一块黑隔成一块更白的矩形。

秦禾站在台侧,手掌抵在讲台边缘。投影亮度调得很低,像节能模式。起初只有蓝色的待机画面,右下角跳一个小小的时钟。她看着那时钟从二十三点四十八分跳到四十九,教室里一层薄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很傻的事:半夜跑回母校,站在旧教室里看一台投影的待机画面。她想笑,又笑不出来。

蓝屏忽然一闪,仿佛有人在后台点了一下鼠标。接着,白幕上出现了一行字,黑底白字,字距密,像从某个古早的课件里拖出来的模板。上面写着:高三东五零七班 点名。

她愣了两秒,心里闪过一个答案:可能哪个老师忘了关课件,系统在循环播放。她退半步,打算关掉电源。投影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白幕上的光整整齐齐,像一张表格打开,从左上角开始滚动名字。

第一行,班主任的名字,后面跟着当天日期。日期不是今天,是后天。她盯着那行数字,错觉立刻沿着脊椎往上爬。第二行开始是学生姓名,五十多个人,一个接一个,按姓氏排列,比她当年的名单多了几张陌生的姓。每出现一个名字,屏幕右侧的小格会亮一下,像被点到;再下一秒,名字旁边的扬声器图标会暗下去,从有声变成静音。

她侧过身,仿佛能听见什么东西一点点被拧紧,然后断掉。教室里更静,静到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像悬在半空。她本能觉得不对,指尖去够投影的电源,可就在那一刻,她看见第四行。

第四行写着一个名字,和她大学同班好友的一样。她的心在胸腔里撞了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搜索这个名字的微信头像。微信里他们偶尔点个赞,但近年没怎么说话。对话框打开的那一瞬间,界面显示对方朋友圈三天可见,头像还在,备注还在。她把手机扣回讲台,告诉自己这是巧合,名字重名太常见。

第五行、第六行……名字滚动得不紧不慢,像有人耐心地念出来,又把声音一项项收回去。每静音一个名字,白幕右上角就出现一个小点,像被盖章。到第十个名字时,教室里突然有风,把窗帘吹成弧。她觉得冷,把手***大衣口袋。口袋里有她来前临时塞的钥匙,钥匙齿在指腹下一个个蹭过去,冰。

她决定关掉它。她不喜欢这种无效的被动观看。她按下电源键,投影的风扇声没有立刻止,反而像被加大了一档。白幕上的画面轻飘飘一抖,表格缩了一点,右边多出一列,列标题写着出勤。

出勤格里出现了一排灰色的圆,像等待被勾。名字继续往下滚。教室的钟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嗒”,她抬头,墙上挂钟指在十一点五十三。她很少在夜里看到学校的钟,秒针走路像走在纸上,每一格都轻。她视线落回白幕,像被某个无形的节奏牵住。

第十七行的名字出现时,她没有立刻识别出谁。但系统像知道她会犹豫似的,把那一行放大了一秒。名字清清楚楚地在她眼前停住,出勤那格亮起,扬声器图标熄灭。她像被谁在耳后吹了一口气。她把名字在脑海里重复,隔着十年,才勉强想起那是隔壁班一个常来借题本的男生,个子很高,笑得有点憨。他们没有加过好友。她不该记得这么多,记得的却恰好是他讨题本时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白幕上的表格继续向下。秦禾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份点名表不是过去的,是未来的。它在点后天的班级,点那些已经毕业的人。她想退开却退不开,脚像被胶粘住。她告诉自己,这大概是学校在准备校庆活动,做一个怀旧投影,点点名字,配合音乐,大家会在座位上笑着鼓掌。她甚至替学校想好了配文:再点一次你的名字。

她正这么给自己找理由,第十九行却突然像石子打水一样,带出一圈一圈波纹。那一行不是人名,而是一句短语,像备注。投影把它居中,黑底白字:被记录的人不可反驳。

她愣住。白幕安静地回到名单,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她觉得喉咙干,摸包找水,什么也没有。她向后退了两步,坐到第一排的椅子上,木头发出很轻的声。她盯着白幕,心里有个很古怪的想法,像从地板缝里冒出来:如果这份名单真的点到了所有人,会发生什么。

她知道这太荒唐。她站起来,快步绕到投影后,准备直接把电源拔掉。天花板上的机器稳稳地贴在支架上,电源线收在透明的管槽里,紧紧包住,像一条被保护好的血管。她够不到。她又回到讲台,试图从电脑主机里找到电源。讲台里没有电脑,只有一台旧媒体控制台,按钮一排排,红的、绿的、蓝的,亮得眼花。她踌躇了一秒,按下了主电源。教室正前方灯光忽然亮起来,又立刻熄掉,向谁眨了一下眼。投影没有停。

这时候,窗户外有两点光晃过去,是操场那边的巡逻车。轮子的声音轻,很快又远。秦禾凝着气,屏住,生怕这阵声把白幕上的滚动打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担心,好像投影在做一件不能被看见的事。

第二十一行滚出来的时候,她猛地往前走了两步。那行写着她的旧名。十七岁以前,她叫这个名字。复读那年她把户口里的名字改了,仿佛改一个名字,就能把过错和晦气顺手扔掉。从那之后,除了她父母,很少有人再叫她旧名。白幕上的字迹清清楚楚,像有人在她耳朵边低声唤她的过去。

出勤那格亮起,扬声器图标熄灭。教室里似乎更静了。她的手指抓住讲台的边,指节泛白。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想拧开窗,想跑出去,想把这抹白从墙上撕下来。她控制自己不去做任何一个,她站在那,像站在一条不可逆的水流中间。

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做。白幕上的表格合拢,像一只被翻来覆去播放的老磁带终于转回起点。屏幕中央出现一行小字:点名结束。谢谢合作。然后,光一顿,新的表格重新打开,时间变成了后天的下一天。

她这才确定,这不是重播。它在继续。它要把每一天的名字点到未来的尽头。

她退后,脚碰到第一排的桌子,桌角磕在腿上,疼得她清醒一点。她抬头看钟,十一点五十七。她把这时间记在脑子里,像抓住一根在水里能握得住的枝。

她转身朝门口走,拉开门,夜里的风从门缝里扑进来。她回头看白幕,白幕在她背后像一面浅光的窗。她想关掉它,却又怕一关,它就再也不会在她看得见的时候亮起来。她站了两秒,把门虚掩,沿着楼道往下走。每到一个平台,灯都会亮一盏再灭一盏,像有人在她身后替她按开关。她在二楼停下,靠在窗边往操场看。远处有人影慢慢走过,从跑道最远处划过一条很细的黑线。她一瞬间想喊,可她没出声。她不知道自己要喊谁。

她回到一楼,穿过侧门,冷气像水面一样贴过来。她抬头看教学楼的外墙,那间教室的窗子被白幕的光晕了一圈,像一只开着的眼。她站在树影里,影子把她切成几块。她在心里把门牌号默念了一遍,东五零七。她记起来了。她以为自己记不住的东西,其实都还在,只是被压得很深。

她走出校门,保安还在打盹。她轻轻咳了一声,保安眼皮跳了一下,抬头看她。她笑笑,说晚安,声音很轻。保安迟疑了一秒,也点头。

路口灯变成绿的,风从街这面吹过去。秦禾把围巾拉高,沿着人行道往前走了几十米。她停住,回身。学校的墙在夜里很安静,砖缝里的爬山虎枯干,抱着墙像一张旧的网。她看了很久,像在看白幕上那行被点亮又静音的名字。直到指尖冻麻,她才转身过街,进了地铁口。

下台阶前,她把手机拿出来,点开备忘。她在空白处只写了七个字:东五零七 投影 点名。她盯着这七个字看了很久,又在后面加了一个时间,后天。她按下保存,屏幕自动归档到今天。她把手机扣回口袋。风从地下涌上来,带着铁轨的寒和城市的潮。她在风里下到更深的地方,心里轻了一点,又更紧了一点。

两天后的课表,她已经不记得。但那一张白幕像在她脑子里折了一角,每一秒她都能摸到个纸边。她知道自己会再去。她想弄清楚那样的点名到底有用什么。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变成白幕上的某一行,但她想试着先把手按到那盏光里,看看会不会变冷。

夜更深了,地铁站的广播提醒末班临近。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掌心有一点湿。她想起高中最后一次夜自习,走廊里男生冲下楼,女生靠在栏杆上笑,世界像一面潮得发光的镜子,人人都在镜子里说自己看清了。后来镜子散场,玻璃渣子落在每个人的鞋底,走动时在路面上划出小声。她忽然觉得今晚的声音和那时很像,微小却真实,像什么东西在暗地里移动。

抵达站台时,列车灯刚进站。秦禾抬脚,走了进去。她没找座位,靠在门边,闭了一会儿眼。耳朵里把所有人声放远,最后只剩车轮碾过接缝的节拍,一下,一下,像有人在她掌心轻轻敲。她提醒自己,再过两天回去,把灯打开,把白幕看完,别提前跑,别在意外的那一格停住。

列车出站,她在玻璃里看见自己的影。影子跟着她,没慢半拍。她又确认了一次,才把额头靠到玻璃上。冰凉把她的心收紧,像有人把手放在她心口,压着它别乱跳。她慢慢呼出气,眼前的光压成一条细线。她在心里把自己的名字念了一遍,又把旧名念了一遍,两个名字在喉咙里轻轻碰了一下,没有声音,像两枚硬币在深水里相撞。

世界这一头,楼上的白幕还在亮。名单一行一行往下,像一条看不见的河。她不知道河把人送到哪里,也不知道河有没有尽头。她只知道自己会沿着河走回去,走到白幕前,站好,等那一行滚到她的名字时,抬起头。她想在那个瞬间听见什么,也许是自己的声音,也许是被收走的寂静。她想确认它们是不是同一种东西。她不知道答案,她只是把这愿望像一枚小石头塞进口袋,攥紧,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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