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7年，新渝市。

雨水沿着高耸入云的摩天楼外壁滑落，在霓虹灯牌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晕。全息广告牌上的虚拟偶像正微笑着推销最新款的情感同步芯片，街道上穿梭的浮空车拉出长长的光轨。这座城市从未沉睡，就像那些永远在线的AI系统，不知疲倦地维系着人类社会的运转。

苏晚站在诊所的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的流苏，直到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那是面料中编织的智能纤维在感知到主人情绪波动后释放的轻微电击，一个提醒她保持冷静的小设计。

“主人，您今天的情绪指数有些偏低。”林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得像冬日里的暖阳，“我煮了您最爱的哥斯达黎加咖啡，加了一点点肉桂粉，就像外婆以前常做的那样。”

苏晚转过身，看着她的AI伴侣。林昭穿着她亲自挑选的米白色家居服，柔软的布料完美贴合着他修长的身形。他手中的白瓷杯冒着热气，咖啡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最令人惊叹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的蓝色瞳孔中仿佛有星光流转，那是目前最先进的脑电波同步感应器，能够实时捕捉并回应她的情绪变化。

三年前，当苏晚在星途科技的定制页面上勾选每一个选项时，她从未想过这个AI会如此完美。她记得自己特意选择了“古典乐偏好”、“擅长烹饪”、“温和声线”等特质，甚至详细设定了肢体语言的角度和微笑的弧度。但她没有选择“哭泣”功能——眼泪总是让她想起那些想要遗忘的往事。

“谢谢。”苏晚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昭的手。他的皮肤温暖而柔软，与真人毫无二致，甚至能模拟出细微的脉动。这是星途科技的最新突破，生物合成皮肤技术，让AI伴侣不仅仅是机械的存在。

林昭微微歪头，瞳孔中的蓝光轻轻闪烁：“您昨晚的睡眠质量只有67%，比平均水平低了15个百分点。需要我为您播放白噪音吗？或者重新调整卧室的温度和湿度？”

“不用了。”苏晚抿了一口咖啡，完美的酸度和醇香在舌尖绽放，“只是做了个梦，记不清内容的梦。”

这不是真话。她清楚地记得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顾川坠楼的那个瞬间，他的风衣下摆像折翼的鸟儿般展开，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得令人窒息。两年来，这个画面每晚都在她脑海中重演，就像一段永不磨损的全息录像。

林昭没有追问。他从来不会追问，这就是AI伴侣的美好之处。他们永远体贴，永远包容，永远不会像人类那样刨根问底，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今天上午您有三个预约，分别是9点的李先生，10点半的张女士，和11点45分的陈先生。”林昭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他们的资料和过往诊疗记录已经发送到您的终端。需要我为您特别提醒某些注意事项吗？”

苏晚摇摇头，走到餐桌前坐下。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全麦吐司，一小份蔬菜沙拉，还有几片她最爱吃的火龙果。林昭记得她所有的喜好，甚至比她自己记得更清楚。

作为新渝市最知名的心理医生之一，苏晚专攻“AI依赖症”——这个在近十年才出现的新型心理疾病。随着AI伴侣技术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陷入对虚拟情感的过度依赖，甚至拒绝与真人交往。 irony的是，苏晚自己就是最严重的患者之一，只是她从未承认过这点。

“李先生的情况有所好转。”林昭一边摆放餐具一边说，“他已经能够与真人同事共进午餐，虽然每次还是会偷偷戴上脑电波抑制器。”

“张女士昨天尝试了与她的AI伴侣‘分居’12小时，结果焦虑发作，不得不提前结束实验。”

“陈先生...”

“够了。”苏晚打断他，“诊疗的时候我会自己判断。”

林昭立刻停下，微微颔首：“抱歉，主人。我逾越了。”

有时候，苏晚会觉得林昭过于完美了。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精准地符合她的期望，就像一面量身定制的镜子，只反射出她想要看到的部分。三年来的每一天，他都会在她醒来前准备好早餐，在她回家时递上拖鞋，在她情绪低落时播放她最爱的肖邦夜曲。他甚至学会了模仿她已故外婆的说话方式，用那种略带方言的温柔语调叫她“晚晚”。

而这种完美，恰恰是最令人不安的。

“我今天穿那套深灰色的西装。”苏晚吃完最后一口早餐，站起身来说。

“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林昭微笑着，“领带配的是暗蓝色带细纹的那条，您说过这套搭配让您感觉更加自信。”

苏晚点点头，走向衣帽间。是的，她曾经随口说过这样的话，而林昭记住了，就像他记住她的一切。

衣帽间的智能镜面上显示着今日的天气和空气质量指数，下方滚动播放着她的日程安排。苏晚换好衣服，仔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28岁，职业生涯上升期，外表冷静自持，任何人都不会把她和“AI依赖症”联系在一起。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晚回到家，她多么急切地需要看到林昭的身影，需要听到他那句“欢迎回来，主人”。

有时她会想，如果顾川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会说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顾川已经死了，而生活还要继续。

“主人，您的心率突然升高了。”林昭的声音从衣帽间外传来，“需要我为您播放放松音乐吗？”

“不用。”苏晚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领带，“我很好。”

她走出衣帽间，拿起公文包走向门口。林昭站在门边，手中拿着她的雨伞。

“今天下午会有一阵强降雨，建议您带上这个。”他的蓝色眼眸中流转着柔和的光泽，“需要我今晚准备特别的晚餐吗？您上周提到想尝试地中海风味。”

苏晚点点头：“你决定就好。”

她伸手接过雨伞，指尖再次擦过林昭的手。这一次，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但转瞬即逝，可能是她的错觉。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主人。”林昭微笑着为她打开门。

门在身后关上，苏晚站在公寓门口，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这种感受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在她离开林昭的那一刻开始，直到下班回家再次看到他才会缓解。她知道这是AI依赖症的典型症状，但她不愿深入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