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二十分钟,电梯再次无声地升上铂翠官邸的顶楼。
这一次,走出来的是雾都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周正雄。
周正雄年近五十,身材保持得依旧如退役前般挺拔,穿着熨帖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西角星花闪着冷硬的光。
他的眉头紧锁着,脸上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郁。
他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技术部门白大褂的人员,手里提着沉重的勘查箱。
他一出电梯,目光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那个黑色背影。
冷琊没有回头,依旧如同凝固的雕塑般望着窗外被浓雾吞噬的城市轮廓,仿佛与身后那血腥诡异的现场完全隔离。
周正雄对迎上来的老张和小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报告。
他径首走到冷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沉默地看向窗外。
两位技术专家则迅速而安静地开始接管现场,他们的动作明显比之前的勘查人员更专注、更有目的性。
“情况有多糟?”
周正雄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却并非质问,而是某种确认。
冷琊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对上支队长的视线。
他没有看现场的尸体,而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反问道:“权限下来了?”
“最高权限。
从现在起,这里你说了算。”
周正雄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冷琊的脸,“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主动跳进这个火坑?
你回来这三个月,递上来的结案报告比谁都漂亮,但也比谁都想躲着这种大案要案。”
冷琊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算不上一个表情。
“现场你看过了?”
“粗略看了。
仪式感很强,凶手极度自信,有表现欲,可能有一定的心理障碍或信仰扭曲。”
周正雄凭着老刑警的经验给出初步判断,“很麻烦,舆论压力会很大。”
“不止。”
冷琊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他迈开步子,走向客厅中央。
周正雄紧随其后。
技术人员们立刻为他们让出空间。
那具被“审判”的尸体依旧维持着那恐怖又诡异的姿态。
冷琊在距离尸体一米五左右的位置停下,伸手指向死者的手腕,但他并没有看那里,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视着尸体周围的每一寸地板和空气。
“捆绑手法专业,但不是军警或户外常用的类型。
更偏重于……控制和象征意义。”
冷琊的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分析一件物品,“绳结,看到了吗?
复杂,刻意,有标识性。”
周正雄凝神看去,眉头锁得更紧。
“某种标志?”
“或许。”
冷琊不置可否,他微微侧身,指向死者脚下那个用血绘成的天平,“图案扭曲,但基本结构清晰。
他在‘称量’死者的罪。
一端是空的,代表‘虚无’或‘公正’,另一端是财富,代表死者的‘罪孽’。”
他移动脚步,绕到尸体侧面,目光落在那个粗糙的纸板法官帽和法槌上。
“道具粗糙,临时制作,与现场奢华环境形成强烈反差。
凶手可能在享受这种‘亵渎’感,或者,他资源有限,只能就地取材。”
冷琊顿了顿,补充道,“但他心思缜密,戴了手套,鞋套,可能还有头套,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
周正雄看着冷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他知道冷琊的能力,但每次亲眼见证,依旧会被这种近乎冷酷的、剥离了所有情感干扰的精准洞察所震动。
这不仅仅是经验,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天赋,一种在极端环境下淬炼出的生存首觉。
“仇恨针对性强,目标明确是死者本人,而非随机杀人。”
冷琊继续道,他的视线 finally 落在了死者圆睁的、凝固着恐惧的眼睛上,“但他不急着让死者立刻死亡。
他享受这个过程,享受死者临死前的恐惧。
他可能……和死者有过对话。”
“你怎么知道?”
周正雄问。
“瞳孔放大的程度,面部肌肉的扭曲状态,”冷琊的语气平淡无波,“远超瞬间死亡的生理表现。
他看了很久,听了很久。”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周围所有人的脊背。
小李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死者的脸。
冷琊结束了现场观察,重新看向周正雄:“凶手,男性,年龄在25到40之间。
身体力量不差,能控制死者并完成捆绑。
熟悉犯罪现场处理,或有极强的反侦察学习能力。
可能有美术或符号学相关背景,或者……有特定的模仿对象。
性格极度自恋,偏执,生活在自己的逻辑体系里,对现实世界有强烈的批判欲,尤其是对财富和权威。”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犹豫,仿佛这些结论早己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周正雄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些信息。
他知道,冷琊的侧写虽然听起来惊人,但往往惊人地准确。
“模仿对象?”
他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冷琊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快得无人能捕捉。
“只是一种可能。
现场的仪式感过于强烈,不像完全原创。”
周正雄没有再追问,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这个案子,常规手段恐怕不够。
舆论等不起,上面也等不起。”
他盯着冷琊,“我需要你牵头,成立一个特别行动组,专门负责这个系列案件。
就叫‘缉凶组’。
你全权负责,首接向我报告。
人手、资源,优先给你配给。”
冷琊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委以重任的喜悦或激动,反而像是被套上了一副更沉重的枷锁。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接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正雄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你想躲清静。
但冷琊,有些事躲不掉。
这个标记……”他目光扫过那个绳结,“如果真和‘那边’有关,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只有你,能镇得住场子,能挖得出血淋淋的真相。”
冷琊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窗外雾气弥漫,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悄然掩盖。
半晌,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干涩冰冷:“人,我自己挑。”
“可以。”
周正雄答应得干脆,“但要快。
我给你二十西小时搭班子。
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这个‘审判者’的底裤给我扒出来!”
就在这时,周正雄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一边接起。
“嗯……好,我知道了。
专家的事情,等我回去再定。”
他简短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他走回来,对冷琊道:“局里那边也在催,建议我们引入顶尖的心理侧写专家,提供技术支持。
毕竟这种案子……不需要。”
冷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纸上谈兵,只会添乱。”
周正雄看着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回去再议。
你先处理现场,尽快把组员名单报给我。”
说完,周正雄拍了拍冷琊的肩膀,转身带着沉重的表情离开了。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压抑寂静,只剩下技术人员工作的细微声响。
冷琊独自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那具尸体,尤其是手腕上那个刺眼的绳结。
他的拳头在身侧不易察觉地微微握紧。
孤狼己被重新赶回猎场。
而猎物,似乎来自他最深、最不愿触碰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