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的 “童养媳”1992 年・秋豫西伏牛山的秋老虎把石板村烤得冒白烟，

土路上的碎石子烫得能粘住布鞋。招娣蹲在李老憨家的门槛上，

手里攥着半块掺了糠的玉米面窝头，指缝里漏下的渣子刚落地，就被院角的老母鸡啄走。

她今年五岁，却比村里四岁的孩子还矮，枯黄的头发用红绳扎成歪歪扭扭的小辫，

辫梢沾着草屑 —— 这是李老憨去年从人贩子手里花八十块钱买来的 “童养媳”，

等着她长大，给自家憨傻的儿子李小柱当媳妇。“憨妮！猪食桶空了看不见？

” 李老憨的粗嗓门从屋里炸出来，接着是木勺砸在灶台上的脆响。招娣吓得一哆嗦，

手里的窝头掉在地上，沾了层黄土。她赶紧捡起窝头拍了拍，揣进怀里，

拎起比她还高的猪食桶往猪圈跑。猪圈里的老母猪哼哼着拱过来，粪水溅到她的裤腿上，

酸臭味钻进鼻子，她却不敢皱一下眉 —— 上次因为嫌猪臭慢了半拍，

李老憨用烟袋锅子敲得她后脑勺肿了好几天。村里人都知道招娣是 “买来的”，

路过李家门口时，总会停下脚打量她。妇女们凑在一起嘀咕：“老憨也太急了，

娃才这么点大，就当童养媳养着。” 男人们则会眯着眼笑，尤其是隔壁的张老汉，

每次见了招娣，都会伸手捏她的脸蛋：“憨妮长点心，将来要给柱娃生娃的，可不能这么瘦。

” 他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捏得招娣脸颊生疼，那黏糊糊的眼神，让她总想往柴房躲。

这天午后，李老憨带着李小柱去山上挖红薯，临走前踹了招娣一脚：“把院子扫干净，

再把玉米棒子剥完，回来要是看见没弄完，看我不抽你！” 招娣攥着扫炕用的破笤帚，

刚扫了两下，张老汉就掀着门帘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憨妮，过来，

爷爷给你糖吃。” 他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腻味，招娣往后缩，后背抵着土墙，

摇着头不肯动。张老汉却几步跨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那只手力气大得吓人，

捏得她骨头生疼。招娣想喊，却被他捂住了嘴 —— 手心的旱烟味混着汗味，臭得她想吐。

他把糖塞进她另一只手里，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衣襟往里面摸，指尖冰凉，

像蛇一样钻进衣服里。招娣浑身发抖，眼泪砸在张老汉的手背上，

他却笑得更猥琐了：“小模样还挺俊，等长大了，比你那疯娘还勾人。

”柴房的玉米秆堆得老高，张老汉把她拖进去，按在硬邦邦的玉米秆上。

粗粝的玉米叶刮得她脖子发痒，他的手在她身上乱摸，嘴里还念叨着：“柱娃是个憨子，

将来还不是得靠爷爷疼你……” 招娣的哭声被捂住，只能发出 “呜呜” 的闷响，

她死死攥着那块水果糖，糖纸被汗水浸得发软，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像要嵌进肉里。

院门口突然传来李小柱的傻笑声，张老汉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开手，

慌乱地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对着招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敢说出去，

我就把你扔进后山喂狼！” 说完，他揣着烟袋锅子，假装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

路过李老憨时，还笑着递了袋旱烟：“老憨，红薯挖得咋样？”招娣瘫在玉米秆堆上，

浑身都在抖，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她低头看着手心的水果糖，突然狠狠扔在地上，

用脚使劲碾着，直到糖块碎成粉末，混进泥土里。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 她知道，在这个村里，没人会帮她，

她只是个 “买来的童养媳”，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从那天起，招娣更沉默了。

她总是低着头走路，遇见张老汉就绕着走，要是躲不开，就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晚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她会睁着眼睛看屋顶的破洞，月亮的光从洞里漏进来，

照在墙上的裂缝上，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她会用手指抠着墙皮，一遍遍地想：娘在哪里？

要是娘在，会不会把她带走？有一次，她看见村里的疯女人抱着个布娃娃，

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哭，嘴里喊着 “我的娃”。村里人都说疯女人的娃被人贩子拐走了，

她才疯的。招娣看着疯女人，突然觉得自己和她很像 —— 都是被偷走的娃，

只是疯女人还有回忆，而她连娘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二、十五岁的噩梦1999 年・冬十年光阴在石板村的土路上磨成了碎渣。

招娣十五岁了，个子长开了些，却依旧瘦弱，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一双眼睛，

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这些年，她成了李老憨家的 “劳力”，

白天喂猪、种地、洗衣做饭，

晚上还要给李小柱擦身子、洗脏衣服 —— 李小柱今年十七岁，智力却停留在五岁，

只会傻笑，饿了就抢招娣的饭，烦了就打她。李老憨的脾气越来越坏，因为收成不好，

还因为李小柱的婚事 —— 村里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憨子，他就把火气全撒在招娣身上，

骂她 “赔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只有在村里有人来的时候，他才会对招娣好点，

拉着她的手给人看：“看我家憨妮多勤快，等明年就给柱娃圆房，再生个大胖小子。

” 招娣每次都低着头，指甲掐进掌心，把眼泪憋回去。1999 年的冬天特别冷，

雪下得特别大，把石板村盖得严严实实。腊月二十三那天，李老憨喝了不少酒，

红着脸从外面回来，看见招娣在缝补李小柱的破棉袄，突然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招娣吓了一跳，针扎在手指上，血珠渗出来。“憨妮，你也十五了，该给柱娃当媳妇了。

” 李老憨的呼吸里满是酒气，喷在她脸上，让她恶心。“我不……” 招娣想挣脱，

却被他攥得更紧。李小柱在一旁傻笑着，拍着手喊：“媳妇！媳妇！”“由不得你！

” 李老憨把她往炕上拖，招娣拼命挣扎，脚乱踢着，却被他按在炕上。

他的手粗暴地扯着她的衣服，嘴里还骂着：“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就是我的人，

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招娣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炕上的稻草上，她喊着 “救命”，

声音却被风雪声盖过 —— 村里的人都在家过年，没人会来救她。疼痛像潮水一样涌过来，

招娣感觉自己像被撕碎了。她看着屋顶的破洞，雪花从洞里飘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冰凉冰凉的。她想起五岁那年柴房里的噩梦，想起张老汉猥琐的笑，

想起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突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她想反抗，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任由李老憨在她身上肆虐。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老憨终于停了下来，

骂骂咧咧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招娣躺在炕上，浑身都疼，像散了架。李小柱凑过来，

伸手想摸她的脸，她猛地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别碰我！” 李小柱被吓哭了，

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招娣慢慢坐起来，穿上衣服，衣服上沾着稻草和血渍。她走到院子里，

雪还在下，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她看着远处的大山，黑漆漆的，

像张着嘴的怪兽。她突然想逃跑 —— 她不要再当童养媳，不要再被李老憨欺负，

不要再待在这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可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她没去过山外，不知道路，

身上没有钱，甚至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她蹲在雪地里，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泪冻在脸上，硬邦邦的。从那天起，招娣变了。她不再沉默，而是变得麻木，

像个被抽走魂魄的木偶。李老憨让她喂猪，她拎着猪食桶走得跌跌撞撞，

桶沿晃出的馊水溅满裤脚，冻成硬邦邦的冰壳也浑然不觉；让她给李小柱洗尿湿的棉裤，

她就蹲在结了冰的河沿上，双手泡在凿开冰洞的冷水里，直到指关节肿得像萝卜，

裂开的口子渗出血珠，混着冰碴子粘在布上，也只是机械地搓揉。她不反抗，不说话，

连眨眼都慢半拍，仿佛身上的疼、心里的冷，都不是自己的。可每到夜里，

黑暗就会把她拖进更深的地狱。李老憨不再避着李小柱，有时是酒后通红的眼，

有时是清醒时冷漠的脸，他掀开她的被子时，

招娣连蜷缩的动作都懒得做 —— 第一次反抗时，她咬了他的胳膊，

换来的是他用烟袋锅子砸她的后脑勺，砸得她三天起不了床，

李小柱还在旁边拍着手喊 “打得好”。现在她只是平躺着，盯着屋顶漏雪的破洞，

雪花落在脸上，凉得像裹尸布。他的手粗暴地扯着她的衣襟，粗布磨得皮肤生疼，

嘴里的酒气混着脏话喷在她脸上：“你就是我花八十块买的牲口，想咋用咋用，

还敢给我摆脸？” 那些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却连一点疼的知觉都剩不下 —— 疼得太久，已经麻木成了一片死灰。有次下大雪，

李老憨没去山上砍柴，守在家里喝了一下午酒。夜里他更疯，攥着她的手腕往炕沿上撞，

撞得她骨头咯吱响，嘴角的血滴在稻草上，很快就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粒。李小柱趴在炕边，

傻愣愣地看着，突然伸手去蘸那些血，抹在自己脸上笑：“红的！像过年的炮仗！

” 招娣偏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山影，

眼神空得能装下整个冬天的寒风 —— 她连恨都提不起力气了，只剩下一种沉沉的绝望，

像压在胸口的积雪，快要把她憋死。只有后半夜，

李老憨的呼噜声像破旧风箱般在土坯房里响起来，招娣才敢悄悄坐起身。

炕席底下藏着半支铅笔，是她上次去镇上买盐时，从文具店门口的垃圾堆里捡的，

笔芯断了半截，木杆上还沾着泥。

她摸出藏在稻草深处的废纸片 —— 是李老憨卷烟剩下的纸，皱巴巴的，带着呛人的烟味。

她就着从破洞漏进来的月光，

用断了的铅笔头在纸上写 “杀” 字这是她从村委里的公放电视里学来的，笔芯太钝，

写不出锋利的笔画，她就用尽全力按下去，纸被戳破了，铅笔末嵌进指尖的裂口，

血珠渗出来，和黑色的字迹混在一起。一个 “杀” 字写歪了，

她就揉了纸重写；一张纸写满了，她就换一张。纸上的 “杀” 字越来越用力，

有的笔画戳穿了纸背，有的被指尖的血染成暗红，像一个个渗着血的伤口。

她写的时候不说话，只盯着那个字，眼神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 —— 不是恨李老憨，

是恨这活着的日子，恨自己像条蛆虫一样苟延残喘，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到头。

她不知道 “杀” 了谁，是杀李老憨，还是杀了这个麻木的自己，只知道写这个字的时候，

心脏才会跳得快一点，像证明自己还没彻底变成死人。有天夜里，

铅笔头磨得只剩光秃秃的木杆，再也写不出字。她捏着那截木杆，坐在黑暗里，

第一次哭出了声 —— 不是嚎啕，是那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

眼泪落在写满 “杀” 字的纸上，把那些暗红的字迹泡得模糊，像一滩滩化开的血。

她想起十五岁之前，还会在柴房里偷偷数星星，想着山外是不是有不结冰的河，

是不是有不用挨打就能吃饭的日子。她把写满 “杀” 字的纸片叠得方方正正，

塞进炕席最底下，压在最厚的稻草下面 —— 像藏着一件见不得光的凶器。天快亮的时候，

她躺在冰冷的稻草上，闭上眼睛。窗外的雪还在下，把石板村盖得严严实实，

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她知道明天还是一样的：喂猪、洗衣、挨打、被糟蹋，

可她还是要活着 —— 不是为了希望，是为了炕席下那些 “杀” 字，

为了心里那点没被彻底碾碎的、想结束这一切的念头。雪落在屋顶上，簌簌地响，

像在为这场没尽头的噩梦，盖一层厚厚的坟。有一次，她去镇上买盐，

看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贴 “希望工程” 的海报，海报上写着 “资助贫困学生上学”。

她站在海报前，看了很久很久。她想起小时候，村里的孩子去学堂读书，她只能趴在窗外听，

那些 “a、o、e” 的声音，像天籁一样。她突然想读书 —— 要是能读书，

是不是就能知道更多的路？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

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 她是个被拐卖的童养媳，还被李老憨糟蹋了，

谁会资助她读书？她低下头，攥着手里的盐袋，慢慢走回村里。雪又开始下了，

落在她的肩上，沉甸甸的，像她的命。

三、山外来的 “光”2000 年・春2000 年的春天来得很晚，直到三月，

山上的草才冒出点绿芽。石板村来了个陌生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叫林薇，

是县里 “希望工程” 派来的志愿者，专门走访贫困家庭，寻找需要资助的孩子。

林薇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背着个军绿色的背包，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干净又精神。

她挨家挨户地走访，走到李老憨家时，正好看见招娣在院子里喂猪。

招娣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袖子卷得老高，露出细细的胳膊，

胳膊上有几块青紫的瘀伤 —— 是前几天李老憨打她留下的。“你好，我叫林薇，

是‘希望工程’的志愿者。” 林薇走过去，笑着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招娣吓了一跳，手里的猪食瓢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看见林薇温柔的眼神，

心里的恐惧少了些，却还是不敢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这时，李老憨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见林薇，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又是来搞啥名堂的？我们家没钱，也不用你们资助。

”“大叔，我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上学的孩子。” 林薇耐心地说，“这孩子是你的女儿吗？

她多大了？怎么不上学？”“她是我家的童养媳，叫憨妮，十五了，上啥学？在家干活就行。

” 李老憨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将来给我家柱娃当媳妇，生娃，读书有啥用？

”林薇愣住了，她没想到在 2000 年，还有童养媳这种事。她看着招娣，

招娣的头低得更厉害了，肩膀微微发抖。林薇心里一阵心疼，她蹲下来，

轻声对招娣说：“憨妮，你想上学吗？上学能学知识，能知道很多外面的事，

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招娣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和渴望。

她想点头，想大声说 “我想”，可她看到李老憨恶狠狠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摇了摇头。

林薇看出了招娣的害怕，她站起来，对李老憨说：“大叔，童养媳是违法的，

而且女孩子也有上学的权利。你让她上学，‘希望工程’可以资助她的学费和生活费，

不用你花钱。”“违法？我花钱买的媳妇，想咋样就咋样！” 李老憨火了，伸手就推林薇，

“你赶紧走，别在这多管闲事，不然我对你不客气！”林薇没走，她往后退了一步，

继续说：“大叔，你要是不让她上学，我就去县里告你，告你拐卖妇女、强迫童养媳！

”李老憨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姑娘这么厉害。他犹豫了，

他知道县里的人不好惹，要是真被告了，说不定会坐牢。他想了想，恶狠狠地说：“行，

让她去试试，要是学不好，或者敢跑，我打断她的腿！”招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着林薇，眼睛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为她说话，

第一次有人给她希望。林薇帮招娣办理了入学手续，把她送到乡重点初中。临走前，

林薇给她买了新衣服、新书包，还塞给她一些钱：“憨妮，以后你就叫李招娣，

不用再叫憨妮了。在学校好好读书，有啥困难就给我写信，我会帮你的。”招娣接过东西，

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林老师，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 “林老师”，

第一次对别人说 “谢谢”。林薇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不用谢，好好学习，

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招娣点点头，看着林薇的背影，

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离开石板村，一定要报答林老师。

油灯下的倔强2000 年・秋 - 2002 年・夏乡重点初中离石板村二十多里，

招娣需要住校。第一次离开李老憨家，第一次住在学校，招娣既紧张又兴奋。

她的宿舍里有四个床位，其他三个女生都是镇上的，穿着干净的衣服，说着流利的普通话，

而招娣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鞋子是李老憨给她做的布鞋，鞋头已经有点破了，

说话还带着浓重的方言，显得格格不入。一开始，宿舍里的女生都不愿意和招娣说话，

她们觉得招娣土气，还听说她是童养媳，觉得她 “不干净”。

她们会故意把招娣的脸盆放在外面，把她的衣服扔在地上，

还会在背后议论她：“你看那个李招娣，听说她是被人买的，还被她养父……”“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