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陈默蜷缩在急诊室外的金属长椅上,蓝得发灰的眼瞳里映着惨白的灯光。
暴雨把整个世界浇得模糊不清,消毒水味和铁锈味在鼻腔里打架。
他数着左手腕上的淤青,刚好五个,和病历本上医生写的“预计存活年龄”数字一样。
“妈妈去停车。”
女人最后一次捏了捏他的手,孔雀蓝的美甲陷进他手背,“数到三百就回来。”
陈默现在数到了七百西十三。
装着药的棕色小瓶在积水里浮沉,像艘快要沉没的小船。
他盯着瓶身上的标签,突然想起上周偷听到的对话。
“这样的孩子不值得救。”
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门缝里漏出来,“何况还是……”后面的话他没听清,只记得母亲当时重重摔了门。
急诊室的自动门第19次开启时,陈默把病历本塞进了垃圾桶。
破旧的泰迪熊书包里装着三支针剂、半包化了的奶糖,还有一张被雨水泡发皱的照片——上面穿白大褂的女人们围着保温箱,所有人都戴着印着“林氏生物”标志的口罩。
“小朋友,家长呢?”
穿粉色制服的护士蹲下来,碘伏味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
陈默眨了眨泛着蓝雾的眼睛。
这是他身体不舒服的前兆,眼前的东西开始发花。
他想起母亲临走前诡异的微笑,那种他每次被打针时都会看到的、带着测量意味的笑容。
“在停车。”
他重复道,声音比药瓶滚动的声响还轻。
护士的手电筒光柱扫过他脖颈后的标记——这是私立医院给特殊患者的记号。
她突然站起来,对同事使了个眼色:“又是这样,通知社工吧。”
暴雨在凌晨三点转为冰雹。
陈默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冰粒子在“仁和医院”的铜牌上撞得粉碎。
值班医生给他换了三次退烧贴,每次都用手机拍他眼睛变色的过程。
当窗外救护车顶的蓝光第7次扫过天花板时,陈默摸到了长椅缝隙里的东西。
那是个生锈的小刀子,刀刃上沾着些污渍。
他把刀片卡进长椅扶手的螺丝缝里,轻轻一撬,掉出张被血渍染透的停车票。
背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B2区17柱,白色面包车”。
陈默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是今早给他抽血的护士写的字,那个在他手臂上找了一小时血管的圆脸姑娘。
当时诊室帘子外有双锃亮的男士皮鞋,鞋尖沾着红泥。
自动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穿黑风衣的男人站在分诊台前,左耳戴着陈默熟悉的蓝牙耳机——和他父亲助理同款的通讯设备。
陈默像只被吓到的小猫般弹起来,小刀子滑进袖口时在手腕拉出一道血线。
“B2…17…”高烧让视线里的一切都蒙着蓝雾,但逃生通道的绿色标志亮得刺眼。
陈默在拐角撞翻了处置车,纱布团滚落一地时,他听见电梯井里传来金属碰撞声。
地下二层弥漫着消毒水和汽油的混合气味。
陈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在承重柱阴影里爬行。
17柱旁边停着的不是面包车,而是印着“医疗废物转运”字样的冷藏车。
车厢缝隙里垂下一条孔雀蓝的丝巾——今早母亲戴的那条。
小刀子撬开车门锁的瞬间,陈默闻到了比医院更浓烈的药味。
车厢里整齐码着二十七个保温箱,每个都贴着他熟悉的标签。
最近的那个箱子里,圆脸护士苍白的脸正对着他,眉心有个小小的孔洞。
“果然在这里。”
风衣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默转身时,袖口的小刀子划破了对方的手背,血珠溅在保温箱上,和护士额头的血迹融为一体。
男人突然僵住了。
他盯着陈默完全变成钴蓝色的眼睛,耳机里传出刺耳的电流声:“出现异常!
重复,出现异常!”
陈默的视线穿过男人肩膀,看到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正在跳动。
B2…B1…1…他想起病历本最后一页被撕掉的医嘱,想起母亲总在给他打针前哼的摇篮曲。
当男人掏出的针管在车灯下泛出蓝光时,陈默突然笑了。
那支针剂和他每天注射的一模一样。
冷藏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伴随着巨响,整个B2区开始塌陷。
陈默在坠落的水泥块间奔跑,小刀子不知何时***了风衣男人的大腿。
当他终于爬进货运电梯时,透过渐渐闭合的门缝,看见男人被压在钢筋下,手里还举着针管。
“别怕。”
男人咧开流血的嘴角,“爸爸很快…接你回家…”电梯上升的轰鸣中,陈默摸到了裤袋里硬邦邦的东西——那个从长椅上摸到的药瓶。
标签背面用针尖刻着行小字:“每周西,垃圾场北门”。
暴雨还在下。
陈默站在医院后巷的积水里,看着晨光给医疗废物处理炉镀上金边。
他打开药瓶,倒出三粒蓝色药片,然后从垃圾桶捡回被血浸湿的病历本。
当处理炉的火焰吞没病历最后一页时,他咽下药片,尝到了金属和糖果混合的味道。
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吱呀声。
陈默把小刀子藏进泰迪熊书包,朝那个哼着跑调军歌的身影走去。
他手腕上的淤青开始发紫,像朵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