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录下这一切,并非为了博取同情。我只是想弄明白,那场几乎将我彻底摧毁的噩梦,
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个,尤其是如果你也和我一样,
是个除了规则一无所有的“贫困生”,请记住:规则保护你,但规则也能吞噬你。
最大的规则之外,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由人心写成的隐藏规则。而它们,从不提供说明书。
一切,都从我相信了那个不该相信的“善意”开始。我从一片冰冷的汗水中惊醒,
额头重重地磕在硬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图书馆的灯光白得刺眼,
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把我眼前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中弥漫着旧书页发霉的味道,
还有一种奇怪的甜腻感,让我胃里一阵翻涌。我还在图书馆。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七分。
周围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听起来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在缓慢地呼吸。
零星几个还在奋战的同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像是一尊尊凝固的雕像。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驱散心头那片浓重的不安。只是太累了,对,只是太累了。
连续几周的高强度复习和准备保研材料,让我出现了幻觉。我揉了揉太阳穴,
目光落回到桌上那本被我翻得卷边的《东南理工大学保研实施细则及诚信承诺书》。
这是我的圣经,我的救命稻草,我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门票。
我的手指划过封面上那几个庄重的宋体字,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冰冷的、来自规则本身的力量。
我低声默念着那条刻在我灵魂里的铁律:“规则第一条:为保证教育公平,
针对经认定的贫困生,在同等条件下,所有评优、评奖及推荐免试研究生资格,
予以优先考虑。”“同等条件优先……”我喃喃自语,像念诵一道护身咒语。
我的成绩是专业第二,综合测评名列前茅,所有硬性条件都符合。而我是建档立卡的贫困生。
这条规则,是专门为我这样的人设定的保护层。它是我的光,我的盾牌。只要紧紧抓住它,
我就能爬出去,摆脱那泥沼般的出身,让父母那被生活压弯的脊梁,能为我挺起一次。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母亲的电话。我赶紧拿起手机,小跑着来到走廊尽头。“墨啊,
”母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家乡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和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还没睡?
别太累着。”“嗯,妈,马上就回宿舍了。”“东西都准备齐了?可别漏了啥。
”母亲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在学校……要守规矩,领导、老师的话要听,
千万别由着自己性子来,咱家……咱家赔不起。也别惹事,平平安安的就好,啊?
”规则一:父母的告诫——要守规矩,要听话,别惹事。“我知道,妈。”我应着。
这些话听了二十年,早已和我的血液融在一起。遵守规则,服从权威,这是我们家,
也是无数像我们一样的家庭,用血泪总结出的最安全的生存法则。“天上不会掉馅饼,
不是自己的别惦记,别人平白无故对你好,
要多长个心眼……”母亲又开始絮叨那些朴素的智慧。
规则二:父母的告诫——警惕无缘无故的善意。“嗯,记住了。”我挂断电话,
深吸了一口走廊微凉的空气。母亲的声音和《细则》上的白纸黑字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构成我世界里坚不可摧我以为的规则壁垒。回到座位,我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是王学长。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得有些过分的牙。“林墨?还在用功呢?太拼了吧。
”王学长是大四的,据说人脉很广,平时总是笑呵呵的,对谁都挺热情。我和他并不熟,
只是点头之交。“学长好,马上就走了。”我客气地回答,
下意识地把桌上的《细则》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是为保研的事吧?”他身体微微前倾,
压低了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看你天天泡这儿,真是够辛苦的。怎么样,
材料都准备妥了?”“……差不多了。”我保持着警惕。母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李主任那边……”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仿佛在分享什么绝密情报,“我听说啊,
他最近特别看重那个‘科技创新实践’的权重,虽然《细则》里写的占比不高,
但……你懂的,领导的心思嘛。”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细则》里关于“科技创新实践”的占比写得清清楚楚,只有5%。但他的语气如此肯定,
带着一种洞悉内幕的优越感。这……这是规则之外的“规则”吗?“还有啊,
”他没等我反应,目光扫过我摊开的申请材料,手指随意地点在我的“社会实践”一栏,
“你这个描述,太朴实了。‘参与社区服务’?不行不行。
得写成‘独立负责并成功组织了某项目’,显得你有领导力,懂吗?李主任就喜欢看这个。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可……我只是参与了而已,并没有组织……”“哎哟,
我的傻学弟!”王学长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他的手掌温热,
却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叫适当优化!大家都这么干!你不写,别人写了,
那你不是吃亏了吗?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句话像一条滑腻的蛇,钻进了我的耳朵,试图缠绕我坚信不疑的那些铁律。
“可是……诚信承诺书上说……”我的声音有些干涩。“那是防止你瞎编乱造!”他打断我,
语气依旧“诚恳”,“在事实基础上稍微提升一下,这叫策略,不叫诚信问题!听学长的,
我是为你好。”“为你好。”又一个充满魔力的咒语。它和父母“要听话”的告诫奇异融合,
形成了一种强大的、难以抗拒的压力。我的认知开始打架。官方的《细则》冰冷而清晰,
但王学长代表的“潜规则”却带着温热的、诱人的气息,它承诺更大的收益,
并试图让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生存智慧”。我看着王学长那张热情洋溢的脸,
内心的警惕在“为你好”的攻势下逐渐瓦解。也许……真的是我太死板了?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存在两套规则?而我,因为眼界和出身,只看到了最表面那一层?
巨大的信息差和对于“权威”学长代表了一种校园社会权威的盲目信任,
让我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来,我帮你看看哪里还能‘优化’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拿过我的材料,拿出笔,在上面圈圈点点。他的笔尖划过纸张,
发出沙沙的声响。在那瞬间,我仿佛产生了一个幻觉——那本放在一旁的《细则》手册,
封面的字体似乎扭曲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水面,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是眼花了。
一定是太累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学长的“帮助”变本加厉。他几乎成了我的私人顾问。
“你的个人陈述,语气太软了,要强硬一点,突出你的不可替代性。
”“听说张涛那边搞了个挺牛逼的专利虽然不知道真假,你得在别的地方压过他。
”“李主任不喜欢看到错别字,任何一个细节都要注意,这代表了态度。
”他无孔不入的“提示”像一种缓慢的催眠,将我原有的认知一点点包裹、侵蚀。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在他的“善意”指挥下,小心翼翼地修改着我的材料,
试图迎合那个他口中“李主任的喜好”。我变得越来越焦虑,甚至开始失眠。深夜,
我独自一人在宿舍对着电脑屏幕,反复审视那些被“优化”过的语句。
“独立负责……”“成功组织……”“深入挖掘……”“核心成员……”这些词汇光鲜亮丽,
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和刺眼。它们还是我吗?突然,台灯闪烁了一下。我猛地抬头,
心脏骤停。桌上那本《保研实施细则》,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在刚刚灯灭的那一刹那,
我好像看到……看到规则第一条的下面,渗出了一行暗红色的字迹,
像凝固的血:“……但规则,厌恶欺骗。”我惊恐地揉了揉眼睛,一把抓过手册。没有。
什么都没有。洁白的纸张,清晰的黑色印刷体。刚才那一行红字,
仿佛只是我视网膜上的一个残影。是幻觉。压力太大了。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但那股冰冷的恐惧,已经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我的脊椎。提交材料的截止日到了。
我把最终打印好的、散发着墨香的申请材料装进档案袋。王学长全程陪着我,
脸上带着欣慰的、“慈祥”的笑容。“完美!这下肯定没问题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放心,学弟,你这条件,加上我这‘点睛之笔’,那个贫困生名额肯定是你的!
张涛拿什么跟你争?”听到“张涛”的名字,我心里刺痛了一下。他是专业第一,家境优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