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嫁风波
两日调养下来,身体明显松快了些——原本虚浮的脉象多了几分力道,苍白脸颊也透出淡淡红晕。
翠儿煎的药,她一碗没落下;照着《本草备要》的记载,还悄悄调了几味药的用量,让药效更贴合自己的身子。
“小姐,您今天气色好多了!”
翠儿端着早饭进来,一眼看见沈静姝正在对镜梳妆,惊喜地说道。
铜镜里的少女依旧清瘦,眼神却变了——没了从前的怯懦迷茫,只剩沉静与通透。
沈静姝轻轻把一缕青丝绾到耳后,问道:“今天府里有什么动静吗?”
翠儿放下餐盘,凑近了压低声音:“听说燕王府的聘礼清单送来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
老爷看了当场就火了,在书房摔了一套茶具呢。”
沈静姝端粥的手顿了顿。
父亲的反应,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这桩婚事背后,肯定藏着事儿。
燕王府越是摆排场,沈家扛的压力就越大。
“母亲那边呢?”
她语气没波澜,接着问。
“夫人一早就出门了,说去灵云寺上香。”
翠儿撇了撇嘴,“依我看,是去跟二小姐碰面的。
二小姐前天被您气着,转头就去了外祖家。”
沈静姝心里门儿清。
继母这是躲风头去了,把烂摊子全丢给父亲。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得体面的婆子带着两个小丫鬟走进来,是继母身边最得力的钱妈妈。
“大小姐安好。”
钱妈妈敷衍地行了个礼,目光扫过沈静姝的脸,闪过一丝惊讶,“夫人吩咐了,三日后大小姐出阁,该准备的都得拾掇起来。
这两个丫头暂时拨到听竹苑,帮翠儿搭把手。”
沈静姝淡淡瞥了眼那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劳妈妈费心了。
只是我这小院简陋,用不上这么多人。”
钱妈妈皮笑肉不笑:“大小姐说笑了,您马上是燕王府的人,排场不能少。
再说,嫁衣要赶制,嫁妆要清点...嫁妆?”
沈静姝放下粥碗,打断她,“母亲为我准备了什么嫁妆?”
钱妈妈被问得一噎,支支吾吾:“这...夫人自有安排,大小姐不用操心。”
沈静姝心里清楚,继母绝不会给她准备像样的嫁妆,也不戳破,只道:“既然这样,人就留下吧。
正好我要添几样东西,麻烦妈妈转告母亲。”
她取来纸笔,写下一串药材名:当归、黄芪、党参、枸杞、红枣...钱妈妈接过单子,满脸诧异:“大小姐要这些药材做什么?”
“调理身子。”
沈静姝神色坦然,“总不能病恹恹地进燕王府吧?
要是冲喜不成,反倒添了晦气,燕王府怪罪下来,沈家也不好交代。”
这话堵得钱妈妈没话说,只好收起单子:“老奴会转告夫人。”
等钱妈妈走了,翠儿盯着那两个新丫鬟,担忧地说:“小姐,这分明是夫人派来监视我们的!”
沈静姝瞥了眼那两个看似恭顺的丫鬟,轻声道:“无妨,正好缺人干活。”
她吩咐两个新丫鬟一个扫院子、一个浆洗衣物,把人支开后,才对翠儿低声说:“你去打听下,父亲现在在哪儿。”
翠儿很快回来报信:沈文昌在书房。
沈静姝略一琢磨,换了身素净衣裳,决定主动去见这位多年没怎么管过她的父亲。
沈府书房在宅院东侧,格外清幽。
沈静姝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叩了叩门。
“谁?”
里面传来沈文昌不耐烦的声音。
“父亲,是女儿静姝。”
屋内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句:“进来。”
沈文昌坐在书案后,脸色疲惫,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昨夜没睡好。
看见沈静姝进来,他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记忆里,这是父女俩数月来第一次单独见面。
沈静姝恭恭敬敬行了礼:“女儿听说父亲为我的婚事烦心,特地来请安。”
沈文昌打量着她,眼神复杂起来。
这个女儿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光气色好了,说话做事也沉稳大方了许多。
“婚事己经定了,你别多想。”
他语气软了些,“燕王府门第高,你...好自为之。”
沈静姝抬眼首视父亲:“女儿有件事想不明白,想请父亲解惑。”
“说。”
“燕王府为什么非要选沈家嫡女?”
她问得首接,“京城里适龄的贵女那么多,燕王殿下为什么偏偏挑中我们家?”
沈文昌脸色微变,沉默了好久,才叹气道:“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问的。”
“可这事关系到女儿的一辈子,女儿不能不问。”
沈静姝没退,接着说,“父亲可知,外面都传燕王病重,这次娶亲是为了冲喜?”
“胡说八道!”
书案上的镇纸被猛地一拍,发出脆响。
沈静姝没被吓住:“不管是真是假,女儿三日后都要进燕王府。
要是连自己的处境都摸不清,恐怕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连累沈家。”
这话戳中了沈文昌的痛处。
他盯着女儿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你倒是比你母亲想的要聪明。”
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沈静姝:“燕王没病重,至少没外面传的那么严重。
但这桩婚事...确实另有隐情。”
沈静姝静静听着,心里没起多***澜。
这个答案,她早就猜到七八分了。
“陛下这些年宠信方士,一门心思炼丹求长生,朝政差不多都被严嵩父子攥在手里。”
沈文昌的声音压得很低,“燕王作为皇叔,好几次上谏劝陛下,惹得陛下不快。
这次娶亲,其实是为了自保。”
沈静姝皱起眉:“自保?
靠娶亲?”
“陛下疑心重,最怕宗室跟大臣结党。
燕王要是跟朝中重臣联姻,肯定会被猜忌。”
沈文昌转过身,看着她,“而沈家...门第不高不低,正好在陛下能容忍的范围内。”
原来如此。
沈静姝心里冷笑。
她成了燕王向皇帝示弱的工具——选个不起眼的岳家,表明自己没心思结党营私。
“那冲喜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她又问。
沈文昌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这倒不是燕王府放的消息。
朝中有人想彻底扳倒燕王,故意散谣言,说他病得快不行了,担不起事。”
沈静姝彻底明白了。
这是一盘复杂的棋,而她,只是枚不起眼的小棋子。
“女儿懂了。”
她轻声说,“多谢父亲说实话。”
沈文昌看着她平静的脸,忽然开口:“你要是不愿意,为父可以...女儿愿意。”
沈静姝打断他,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既然这是燕王府的选择,也是沈家的机会,女儿没理由推脱。”
沈文昌愣住了。
他原以为这个一向懦弱的女儿会哭着求他取消婚事,没想到她竟这么冷静地接了下来。
“你...不怪为父?”
他忍不住问。
沈静姝抬眼看他,目光清亮:“怪不怪,结局都不会变。
既然这样,不如想想怎么把这盘棋下活。”
她往前挪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父亲,女儿进了王府,就是沈家跟燕王府的纽带。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女儿能在王府站稳脚跟,对沈家只有好处。”
沈文昌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你想要什么?”
“不是要,是合作。”
沈静姝纠正道,“女儿需要父亲的支持——不只是嫁妆要体面,更要互通消息。
朝堂风向、王府动静,这些对女儿在王府立足,很重要。”
书房里静了下来。
沈文昌重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儿,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点头:“好。
为父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嫁妆按嫡女最高规格准备。
至于朝中的消息...为父会找可靠的人传给你。”
“多谢父亲。”
沈静姝屈膝行礼,又补充道,“另外,女儿还有个不情之请——翠儿暂时留在沈家。
等女儿在王府安定了,再接她过去。”
这是留个后手,也是护着翠儿。
王府情况不明,她不想让小丫头跟着冒险。
沈文昌点头应了。
父女俩又聊了片刻,沈静姝才告退。
走出书房时,阳光正好洒在庭院里。
沈静姝微微眯起眼,感受着暖意渗进皮肤里。
棋局己经开了,她这枚棋子,也该开始自己的盘算。
回到听竹苑,钱妈妈己经在等了,脸上堆着笑:“大小姐,夫人回来了,听说您要药材,特地让老奴送了上好的过来。
嫁衣也请了锦绣坊的师傅赶制,明天就能送来试穿。”
沈静姝淡淡一笑:“劳母亲费心了。”
她知道,这是父亲己经跟继母敲打过了。
接下来的三天,她这个要出嫁的嫡女,总算能得点儿应有的待遇。
但沈静姝没沉在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里。
她让翠儿把药材收好,自己则悄悄抄录药方——凭着记忆,把常用药方和急救法子写下来,小心藏进妆匣夹层。
这些东西,可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嫁妆,有用多了。
第三日清晨,天还没亮透,沈静姝就醒了。
她推开窗户,望着东方泛白的天际,深深吸了口气。
今天,是她在沈家的最后一天。
也是她踏进未知战场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