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不知何时漫了起来,黏稠、湿冷,路灯的光晕被吞吃得只剩下一圈昏黄毛边,
勉强照亮脚下几步远的水泥路径。手机屏幕的光是这片混沌里唯一锐利的东西,刺着眼。
我划拉着没什么内容的社交动态,拇指机械地上下滑动,对周遭的异样浑然未觉。
直到一阵声音硬生生凿进耳朵。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来的,
那声音更像直接刮在骨头上——铁链拖曳,沉重,冰冷,互相碰撞着,
间或夹杂着模糊不清的、仿佛许多人的脚步,却又奇异地整齐划一,闷响着,
压得人心口发沉。我猛地从屏幕前抬起头。雾更浓了。
刚才还依稀可辨的儿童滑梯、健身器材,此刻全没了轮廓。
只有影影绰绰的、大量的……“东西”,正从浓雾深处缓缓穿过小区中心的花园。
它们没有清晰的形状,像一团团人形的墨迹,被无形的手笔涂抹在空气里,沉默地移动,
组成一支浩荡却死寂的队伍。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是冬季的冷风,
而是一种能渗进骨髓、冻结血液的死寂。我头皮瞬间炸开,呼吸骤停,下意识猛地后退一步,
脊背狠狠撞上身后一棵香樟树的粗糙树干。心脏在胸腔里发了疯地擂鼓,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我死死咬住牙关,把自己缩进树干投下的那片可怜阴影里,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盯着那支非人的队列。它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恐惧像冰水浇透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唯有思维在疯狂尖叫。就在这时,队列最前方,
一个格外高大、披着宽大黑袍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它整个身体都笼罩在黑袍下,
看不清面容,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它……转过了头。雾气缠绕着它,
我没有看到任何眼睛,但却清晰地感觉到,它的“注视”精准地落在了我藏身的这棵树上。
下一瞬,一声低沉却如同霹雳般的喝斥,直接在我脑颅内炸开:“与你无关!
”那声音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力量,震得我魂魄几乎散掉。“还不回家睡觉!
”无法形容的惊怖攫紧了我每一根神经。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秒,我像被电击般弹射出去,
转身,拔腿狂奔。家!回家!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
带来铁锈般的痛感,我甚至不敢回头,用尽平生力气冲向熟悉的单元门洞,
手抖得几乎掏不出钥匙。“咔哒。”门锁终于转动,我撞进门内,反手狠狠摔上门,
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那一夜,卧室的灯亮到天明。
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水管里的流水、楼板的吱呀、甚至自己的心跳——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黑袍身影、那声断喝、还有那支沉默的鬼魅队伍,在眼前不断闪回。睡着?怎么可能。
天光到底是艰难地、一点点挤过了窗帘的缝隙。就在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
盯着天花板上逐渐清晰起来的纹路时,一声极其凄厉、划破清晨死寂的尖叫,
猛地从楼下传来!我心脏狠狠一抽,连滚带爬地冲下床,拖鞋都顾不上穿,
跌跌撞撞地扑向门口。单元门虚掩着,邻居似乎已经被惊动。我颤抖着手,
一把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劈头盖脸地砸来。
楼道的景象让我的胃瞬间痉挛。一个人形的东西倒卧在冰冷的瓷砖地上,
身下漫开一大片粘稠的、暗红的血泊,几乎流到了我的脚边。
他穿着……一件被血浸透、撕得破破烂烂的黑袍子。脸朝下趴着,看不清,
但那身形……我浑身血液瞬间冻僵。这时,有邻居大着胆子,颤抖着手,
试图去探那具尸体的状况。手碰到肩膀,稍稍用力,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被带动着,
半侧过来——一张被某种可怕力量撕裂、遍布深可见骨伤口的脸闯入视线,几乎不成人形。
但那一瞬间,我认出来了。就是昨晚那个黑袍“判官”!绝对是他!胃里翻江倒海,
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周围是邻居们惊恐的抽气声、议论声、有人开始打电话报警,声音尖利而混乱。
我的目光却像被焊死了一样,
死死钉在那只从破败黑袍袖子里滑出的手上——那只同样伤痕累累、沾满污血的手里,
正死死攥着一卷皱巴巴的纸。纸张边缘被血染红,
但中间那一小块熟悉的抬头和格式……我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是……我的水电费缴费单。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几乎要顶穿我的天灵盖。
我的视线死死胶着在那张缴费单上,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邻居们惊恐的议论和逐渐清晰的警笛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昨晚那一声断喝还在耳膜里震荡,
那黑袍判官转身“看”向我的无形目光,此刻像冰锥一样刺穿我的后背。
他……它怎么会死在这里?还拿着我的……我的缴费单?!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上前,
小心地绕开血泊,蹲下身。他戴着手套,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只紧攥的手。
缴费单的一角从僵硬的手指间被扯出更多,上面我的门牌号和姓名赫然在目,
像某种残酷的宣告。那警察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我们这群惊魂未定的住户。
“谁是这个单元的?”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几道目光,带着恐惧和探究,
下意识地飘向我。我的喉咙发干,像被砂纸磨过,试图发出点声音,
却只挤出一点嘶哑的气音。我艰难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警察站起身,
朝我走来。他的影子投在我身上,带着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你认识死者?”他问,
目光在我惨白的脸上逡巡。我猛地摇头,幅度大得几乎要扭到脖子。“不!不认识!
从来没见过!”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走调,“我、我昨天很晚才回家……然后就一直没出门,
直到刚才……”“昨晚回家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警察打断我,例行公事地记录着。
异常?那支无声穿过小区的鬼影队伍?那个喝令我回家的黑袍判官?我说出来谁会信?
只会被当成吓疯了的胡言乱语,或者更糟——被当成重点嫌疑对象!
冷汗顺着我的脊柱往下淌。“没…没什么异常,”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干涩得像是别人的,“就是雾很大,我没多看,直接回家了。”警察盯着我,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长得像一个世纪。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失态,
我的恐惧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发现尸体者该有的程度。“你最后见到活着的他,是什么时候?
”他又问,语气平淡,却像一把精准的刀子。最后见到活着的他?是昨晚,他转过头,
用不存在眼睛的面容“注视”着我,一声大喝劈入我的脑海。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又被我死死咬住舌尖咽了回去。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我……我不知道……”我虚弱地辩解,
眼神无法控制地飘向那具尸体,飘向那张该死的缴费单,“我根本没见过这个人!
他为什么拿着我的……”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异常。
血泊的边缘,靠近尸体腰部下方的地面,光线似乎微妙地扭曲了一下。不是反射,
也不是阴影,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痕迹。极淡,几乎看不见,
但确实存在——像是一个模糊的、被拖拽过的脚印轮廓,
泛着一种与鲜血格格不入的、阴冷的灰败色泽。那绝不是警察或者任何邻居踩出来的。
那颜色…那感觉…和我昨晚在雾里看到的那些模糊黑影,一模一样。
一股比尸体带来的恐惧更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它们昨晚不是离开了。它们来过这里。
或许……还没走。警察还在等着我的回答,目光如炬。而我站在那里,血液冰凉,
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那灰败的、非人的脚印痕迹烙在我视网膜上,烧得我脑仁滋滋作响。
警察后面又问了什么,我全然没听清,只凭本能机械地摇头或点头,喉咙里堵着棉花和冰碴。
周围嘈杂的人声、闪烁的警灯,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唯有那诡异的脚印和血泊中皱巴巴的缴费单,在我眼前无限放大,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