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二十三年冬，北风卷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过京城灰蒙蒙的檐角。洛冰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灰鼠皮斗篷，独自一人，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走进了京郊云台寺那间供奉着无数阵亡将士灵位的偏殿。

檀香混着陈年木料和灰尘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在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牌位前站定，目光精准地落在其中一个上——洛擎天。大凉国骠骑大将军，她的父亲。旁边，紧挨着的是“陈平”二字，她的夫君，五年前随父出征，一同“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冰冷的指尖拂过父亲牌位上细微的刻痕，那熟悉的笔迹让她眼眶发热。五年前那场惨烈的北境之战，大凉精锐尽丧，父亲力战殉国，消息传回，母亲悲痛过度，没熬过那个冬天也跟着去了。而她的夫君陈平，连具囫囵尸首都没找回来，只带回了一身染血的残甲和一块碎裂的身份玉牌。

“爹……”洛冰的声音低哑，在空旷寂静的殿内几乎听不见，“女儿……来看您了。”她没提陈平。那个名字，像一根刺，五年了，依旧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干净帕子，细细擦拭着两个牌位上的浮尘。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五年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孤寂。将军府早已败落，父亲的门生故旧散的散，避嫌的避嫌。她守着陈家那个只剩下空壳子和一群心思各异族人的宅院，守着“陈都尉遗孀”这个名头，也守着心底那点早已被现实磨得所剩无几的、关于陈平或许还活着的渺茫希望。

“少夫人，您又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看守偏殿的老僧，法号慧明。

洛冰转过身，微微颔首：“慧明师父。”

慧明看着她苍白清瘦的脸，叹了口气：“天寒地冻的，少夫人要保重身子。陈将军和都尉大人……在天有灵，也不愿见您如此伤怀。”

洛冰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只牵动了干涩的皮肤。伤怀？她早已过了日日以泪洗面的阶段。这五年，支撑她活下来的，不是伤怀，而是责任，是不得不为的坚韧。

“多谢师父挂心。”她低声道，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这个月的香油钱，劳烦师父多添些灯油，诵几卷经文。”

慧明接过荷包，入手的分量让他微微一惊。陈家的情况，京城谁人不知？洛将军战死后，陈家那些旁支族人便如秃鹫般扑上来，想分食将军府最后一点余荫。是这位年轻的少夫人，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扛住了所有明枪暗箭，变卖了大部分田产铺面，亲自打理仅剩的几处产业。谁能想到，短短五年，那几处不起眼的铺子，竟在她手中起死回生，织坊的云锦远销西域，药铺的秘方千金难求，陈家非但没有败落，反而成了京城新晋的首富！

只是这泼天的富贵背后，是洛冰熬干的灯油和熬白了的鬓角。她依旧穿着半旧的衣裳，用度节俭，所有的银钱都流入了陈家那个无底洞，养活着那群蛀虫，也支撑着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念想——万一陈平没死呢？万一他哪天回来了呢？

慧明看着洛冰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摇头叹息：“孽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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