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失恋都会来我这儿喝酒,说我是他最铁的哥们。
直到我在他手机里发现一个命名为『替代品』的相册。上百张我的睡颜,角度刁钻,
时间跨度长达七年。最新一张写着:『可惜眼睛不像她』。
我笑着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恭喜,替身辞职了。』三分钟后,
整个城市都听见了他失控的引擎声。---酒杯里的冰球撞着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
融化的水痕洇湿了杯垫。威士忌的焦糖色和暖黄的灯光混在一起,漫过沈遇低垂的脖颈。
他又瘫在我客厅那张最软的沙发里,像一尊被抽了骨头的漂亮雕塑。
空气里是他熟悉的苦橙花后调,混着酒气,还有一种名为“失恋”的、挥之不去的颓唐。
“遥遥,还是你这儿最舒服。”他声音哑得厉害,含混不清,“只有你这儿…什么都不用想。
”我没应声,只是拿起酒瓶,又给他添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没过将化的冰球,
他指尖动了一下,没碰酒杯,反而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把我滑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指腹不经意擦过耳廓,带起一阵战栗。我猛地偏头躲开。他愣了一下,
像是没明白我这突兀的躲避,眯着醉眼看了我几秒,
然后扯出一个自嘲的笑:“连你也嫌我了?”“没。”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直地响起来,
像在念别人的台词,“头发扫到眼睛了。”他“哦”了一声,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重又陷回沙发深处,手臂搭在眼睛上,挡住所有光线,也挡住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结束了,这次真结束了。”他闷闷地说,不知道是第几次宣布,但这一次,
似乎带着一种彻底燃尽的灰败。我知道他说的是夏沫。那个像夏日泡沫一样绚丽而短暂,
让他一次次疯魔又一次次心碎的姑娘。心脏在胸腔里迟钝地跳了一下,
泛出一种被浸泡得太久、快要失去本来面味的酸软。我看着他,
这个我认识了整整七年的男人。我见过他所有样子:意气风发的,落魄失意的,
为别人疯狂的,为别人心碎的。他每次失恋都会来我这儿,喝酒,发呆,
或者一句话不说地躺一夜。他说,路遥,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只有在你这儿,我才能喘口气。
哥们。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像含着一块永远化不开的冰,冷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去。
此刻,一种卑劣的窃喜却试图冲破那厚重的酸软,像水底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往上冒。
他们结束了。这一次,是不是真的轮到我?我可以不用再只做那个“最好的哥们”,
可以……可以正大光明地,以另一个身份站在他身边?这念头像淬了毒的针,
扎得我灵魂一颤,既痛又快。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嗡地震动了一声。
是一条新消息预览,发送者的名字让我的视线瞬间凝固——夏沫。
他几乎是弹射般地坐直了身体,一把抓过手机,动作快得带翻了桌上的空酒杯。
玻璃杯滚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没碎。但他根本没低头看一眼,
所有注意力都钉在了那块发光的屏幕上。他的手指急切地划过解锁,
脸上那种死灰复燃的、夹杂着卑微期盼的光彩,刺得我眼睛生疼。刚才那句“真的结束了”,
言犹在耳,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所有的情绪,依然被那个女人轻而易举地牵动着。而我,
只是他失恋时暂靠的港口,永远等不到他这艘船真正停留。一股冰冷的疲惫席卷而来。
我沉默地弯腰,捡起那只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窃喜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茫然。七年了,我到底在等什么?等着看他为别人一次又一次心碎,
然后在我这里疗伤,再去奔赴下一场或同一场心碎?他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嘴角不自觉地绷紧,是那种面对夏沫时特有的、全神贯注的紧张。“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擦。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他毫无反应,
全部心神都在那场手机里的对话上。我站起身,走向浴室。脚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没有声音。经过他身后时,我的目光掠过他专注的侧影。胃里像塞了一团浸满酒精的棉花,
沉甸甸地往下坠。走进浴室,冰凉的水扑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那令人头重脚轻的闷热。
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黯淡无光。
路遥,你真是可笑又可悲。外面传来他忽然提高的声音,
带着一种急躁的怒意:“……你到底想怎么样?!夏沫,我不是你的狗!”接着是砰的一声,
像是手机被狠狠砸在了沙发上。然后,一切又安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扯过毛巾擦干脸。
得出去看看。无论多难堪,我似乎总是无法对他放心。走出浴室,他不在客厅。沙发空着,
他的手机屏幕朝下,陷在柔软的坐垫里,像一颗被遗弃的黑色心脏。卧室的方向传来水声。
他大概去用洗手间了。我的视线落回那只手机上。一种强烈到近乎恐怖的冲动攫住了我。
我知道我不该看。那是他的隐私,是雷池,是禁区。但夏沫的名字,和他刚才的反应,
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理智。就一眼。我就看一眼,他们到底……还在纠缠什么。
脚步不受控制地挪过去,指尖发凉,微微颤抖。我拿起那只手机。屏幕还亮着,
停留在微信的聊天界面。最顶上,果然是夏沫。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发来的一个表情,
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脸。而沈遇的回复,只打了一半,
停留在输入框里:你非要这样践踏我才开心?是,我他妈就是……就是什么?是还爱?
是犯贱?心脏抽紧,闷得发痛。我几乎是慌乱地想退出界面,手指却笨拙地一滑,
不知怎么点开了手机相册的图标。加载的圆圈一闪而过。然后,
一个命名为“替代品”的文件夹,赫然出现在屏幕最上方。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冷。什么……东西?
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文件夹。加载出来的缩略图,密密麻麻,
铺满了整个屏幕。每一张。每一张都是我的脸。睡在沙发上的,侧脸陷在枕头里的,
在餐桌前打盹的,阳光落在睫毛上的……角度刁钻,明显是***。有些甚至能看出是多年前,
像素模糊,带着时间的痕迹。我一张张地划过去,身体冷得开始发抖。七年。跨度长达七年。
从我大学时期,留短发的时候,到去年冬天我窝在他家客厅看电影睡着时……最新的一张,
是上个月的。在我家的沙发上,我蜷缩着睡着了,他甚至拉近镜头,对准了我的脸。
照片下面,有一行白色的备注小字。我放大图片。那行字清晰地刺入我的瞳孔,
像烧红的针扎进眼球深处——可惜眼睛不像她。整个世界瞬间失声,
所有的色彩和光线疯狂倒退,坍缩成屏幕中央那行冰冷的字。它们扭曲,旋转,
变成恶毒的嘲笑,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视网膜,我的脑髓,我的心脏。
可惜眼睛不像她。她。夏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有的“哥们儿”,
所有的“只有在你这儿最舒服”,所有失恋后的依赖和偶尔越界的亲昵,
所有我视若珍宝、反复咀嚼的暧昧瞬间……都有了答案。我不是路遥。我是“替代品”。
一个因为眼睛不像他心头那抹白月光,所以永远只能是赝品的、可怜的替代品。七年。
我整整七年的青春和爱恋,原来只是活在一个别人的标签之下。剧烈的反胃感冲上喉咙,
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管。身体抖得厉害,
几乎站不稳。冰冷的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浴室的水声停了。我猛地抬起头,
视线死死盯住卧室的方向。恐惧和一种极致的愤怒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不能让他发现。
不能。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但我强迫自己稳住。退出相册,
删除刚才点开产生的历史记录,将手机屏幕锁上,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屏幕朝下,
轻轻放回沙发上那个凹陷里。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慢放,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完这一切,
我僵直地站在原地,听着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他走了出来,头发湿漉漉的,额发耷拉着,
看起来甚至有些难得的柔软。他看到我站在那里,愣了一下,
随即扯出一个疲惫的笑:“站着干嘛?我没事了。”他走过来,
极其自然地又想伸手揉我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听话的宠物。我猛地后退一步,
避开了他的触碰。他的手僵在半空。“怎么了?”他皱起眉,脸上掠过一丝不解,
还有一丝被拒绝后的不耐。醉意让他比平时更易怒。我看着他的眼睛。
这双我曾沉溺其中、觉得盛满了星辰的眼睛。此刻,我只想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愧疚或破绽。